第一百二十五章、若不能忘何必再忘
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的距離,有時候不過一個腳步而已。
精舍內,精舍外。
精舍內溫暖如春,精舍外飛雪如刀。
這是兩個世界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陳風已經在精舍內,他已經見到了龍五,見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龍五。
蒼白的臉,無神的眼,龍五還是龍五。
筆直的身軀,一柄淡藍色的劍,龍五已經不是龍五了。
他也不知道龍五還是不是他知道了解的龍五,他隻知道眼前的龍五就是龍五。
——不管龍五如何變,龍五就是龍五,而他要找得人就是龍五,他隻需要知道這一點就已經足夠了,有時候人本就不用知道太多。
現在陳風不用知道太多,他隻要知道龍五是龍五,而他是陳風就可以了,至於其他又何必去在意呢?
龍五不在意其他,他望著陳風,他隻知道陳風就是陳風。
他隻需要知道這一點,他隻需要陳風已經來了,就已經足夠了。
龍五望著陳風。
陳風已經變了,陳風不認識龍五了,而龍五也已經不太認識陳風。
隻有短短五天不見,陳風就已經變了。
雖然他已經從屬下稟告的資料上知道陳風已經開始了翻天覆地脫胎換骨的變化,可今日見了,他還是有些驚訝。
他甚至幾乎都認為眼前的陳風不是陳風,可惜他知道眼前的陳風就是陳風,更不幸的是他知道陳風為什麽來見他。
——或許也這是他最大的幸運。
陳風望著龍五,龍五望著陳風。
他們的眼中隻有對手,他們眼中甚至連自己都已經不存在了,隻有對方。
時間仿佛在這時候靜止了,可忽然從窗戶縫隙中跑出來的冷風卻也在證明時間沒有靜止,靜止得隻不過是他們的心,他們的靈魂而已。
此刻隨著冷風的拂麵,他們的心也開始動了。
龍五開口了。
他望著陳風以一貫低沉而虛弱的聲音慢慢道:“你還有沒有事情要交代?”
陳風搖頭:“該交代的我都已經交代完了,倘若有一件事沒有交代完,我都不會來見你。”
龍五點頭:“很好,可我有一件事要交代給你或者是交代給我自己。”
陳風道:“你說。”
龍五忽然握劍,拔劍,揮劍。
陳風立著,筆直如槍。
他不動不聞不見,如雕塑。
他望著龍五拔劍,望著龍五對他揮劍,望著龍五要將劍刺向他,可他沒有任何動作。
他隻是望著龍五,非常冷靜淡然的望著龍五。
他相信龍五不會殺他,至少此時此刻龍五不會殺他。
這種相信沒有任何理論上的依據,隻不過是冥冥之中的一種信任而已。
——這不是對朋友的信任,而是對仇敵的信任。
他相信龍五不會在此時殺他,倘若龍五此時此刻殺了他,那龍五就不是龍五,至少不是他記憶中的龍五。
如果死在這樣的龍五手中,他雖然遺憾,可知道死亡的時候,他依舊是高高在上的。
那是一種靈魂上的高高在上,是一種靈魂上的蔑視。
這種蔑視絕對不會隨著地位身份的改變而改變,這種蔑視的掩飾也絕對會隨著龍五刺出的那一劍而永遠留在龍五的心中。
龍五沒有刺出那一劍。
龍五隻是揮劍而已,因此陳風的判斷是正確的。
龍五望著陳風,他的臉上露出了笑意。
他的臉色依舊是蒼白的,此時此刻甚至更蒼白了,他的人仿佛就如同一塊冰,可此時此刻這塊冰笑了。
這塊比冰山還冷的冰笑了,而笑容之中帶著得卻不是刺骨的冷意,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暖意。
陳風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的溫暖味道,這不是身體上的溫暖,而是心中的溫暖。
這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情感,一個人竟然可以在仇敵的身上感覺溫暖,這種情感豈非不可思議?
可這種不可思議的情感卻偏偏出現了。
龍五握著劍,他也感覺到一股暖意。
他是位高權重的人,他是武林之中的神話,迄今為止他隻有兩個朋友一個仇人一個妻子。
對於他來說有兩個朋友已經是極其奢侈的事情了,因此他隻能從兩個朋友身上感覺到一種溫暖,一種和此時此刻一模一樣的溫暖。
陳風不是他的朋友,此刻更應當算是他的仇敵,可此刻他卻感覺到了一種溫暖,一種說不出的溫暖。
他深吸了口氣,盡量克製住這種情緒,他絕對不能被陳風感動,因為一旦一名武者在決鬥之前被另一個人感動了,那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施展出他最巔峰的武學造詣,因此他隻有敗,隻有死。
過了半晌,他才平靜了情緒。
他望著陳風,但視線更多凝視手中那柄劍。
那把淡藍色的劍。
他瞧了半晌,才望著陳風開口道:“你知不知道我這一生隻有兩個朋友,一個仇敵,一位妻子。”
陳風搖頭。
龍五淡淡道:“你認不認識秦護花?”
“我知道他,我也見過他,他是你的朋友?”
龍五道:“是的,他是我的朋友,但我一直是他的對手,是他要擊敗的人。”
陳風望著龍五道:“可他不是你的對手,也不算是你的仇敵?”
龍五點頭,他那蒼白的臉上閃過了一道紅光,他慢慢道:“我的那朋友仇敵妻子都是一個人,他叫秋橫波。”
陳風望著龍五道:“秋水夫人?”
龍五點頭:“是的,秋水夫人,也是鑄造這柄劍的主人。”
陳風已經望著那柄劍,那柄剛才險些要了他性命的劍。
劍上隻有三個字:秋橫波。
顯而易見這柄劍就叫秋橫波,因此顯而易見龍五想要交代的事情也和秋橫波有關。
龍五望著陳風。
他慢慢道:“今日之戰無論勝負生死,我都要將這柄劍交給一個人,而這個人就是秋橫波,我的妻子朋友仇人。”他說得很平靜,可陳風卻已經從那平靜的話語中聽見了說不出的凝重與沉重。
他聽見的仿佛不是一句話,而是一個信念,一個比生死勝負還要重要的信念。
這是一種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信念。
陳風望著龍五,他的眼中閃過了一抹光,一抹複雜的光。
——江湖上下又有什麽人能想得出神秘傳奇的龍五又是一個如此多情的人呢?
生死一瞬想得並非生死,而是一個女人,一個叫秋橫波的女人。
那位驚豔江湖的秋水夫人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女人呢?
龍五望著秋橫波,他的腦海中浮現了秋橫波,他的眼中已經流露出了笑意,他將慢慢插入劍鞘,心中喃喃自語道:“若不能忘又何必再忘。”
他望著陳風。
他的眼中已經沒有了兒女情長,他的眼中甚至沒有了光。
無神的眼,蒼白的麵,筆直的身軀,一柄淡青色的劍,龍五已經立在陳風的麵前。
他的身上沒有任何氣勢,可卻如同一個遮天蓋地的傳奇俯瞰著渺小如螻蟻的人。
陳風就是那個人,那個渺小如螻蟻的人。
陳風望著龍五,他的手握住了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