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釘鞋
上天是公平的。
每個人都有生老病死,每個人生下來都是一樣的,赤裸裸來。每個人死的時候也是一樣的,帶不走世上的任何財富。
從這一點來說上天是絕對公平的。
上天也是不公平的。
有些人出生以後就是人上人,有些人一生中有無數個成名成功的機會,有些人則隻能是人下人,在泥濘阡陌之中永遠不能自拔。世上有貧富差距,有地位的高下,可他們都是人,因此上天也是不公平的。
地位高的人死了,會引起驚天轟動,甚至在他們死後得到萬人膜拜,而地位低的人死了呢?又有幾個人記得呢?
是的,沒有幾個人記得。
釘鞋就是地位極其地位極其低賤的人。
他在朱猛麵前沒有任何地位,在雄獅堂也沒有任何地位,無論是在外麵還是在雄獅堂都有不少人欺辱釘鞋。
他們根本瞧不起釘鞋,也根本沒有將釘鞋當作兄弟,朱猛呢?朱猛是不是也沒有將釘鞋當作兄弟呢?
釘鞋為了朱猛去死的時候,朱猛是一種什麽樣的情感呢?
朱猛是不是想起了釘鞋因為昔年他救了他一條命忍受了這麽多年的侮辱,對於他下達的任何命令都會心甘情願去遵守呢?即便為他去死也不會有任何遲疑呢?
朱猛似乎並不太知道,他的心似乎早已經被權勢被仇恨給吞噬了,或許他的心沒有被權勢被仇恨吞噬,可他卻有著世俗人都有的共識,他在乎有本事的人,對於沒有本事的人他並不他在乎。
這也或許是為什麽是小高可以在短短時間和他認識以後成為他最好的朋友之一,而朱猛隻配當他的隨從奴仆而已。
陳風的麵上是沒有任何表情的,可他已經下馬,他走到釘鞋的麵前,望著那雙如同弱小幼獸望著他的哀求眼神,望著那雙已經放棄了尊嚴的眼神,腦海中卻已經浮現了釘鞋毫不遲疑將短刀插入心髒的動作。
他是為了誰這樣決絕呢?朱猛。
他是為了誰放棄了自己的尊嚴呢?朱猛!
他為什麽這樣決絕,這樣放棄自己的尊嚴呢?因為朱猛救了他的命。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這是釘鞋唯一的信念。
陳風走到釘鞋的麵前。
他伸出手握住了釘鞋的手,他隻說了四個字:“我答應你。”
釘鞋閉上了眼睛,他沒有說多謝,眼中已經流露出了感激之色。
他的眼中沒有怨恨,隻有感激。
那並非隻是謝謝而已,而是對陳風對他尊敬的感激,而是對自己可以救下朱猛可以還朱猛一條命的感激。
他終於已經不虧欠朱猛了。
他如同一條老狗跟隨了朱猛十多年,為朱猛做了在朱猛瞧來微不足道,但在眼中卻已經冒了無數危險次危險的事,最終將昔年欠給朱猛的一條命還給了朱猛。
他這一生沒有怨恨,也沒有遺憾了。
他更已經不欠任何人了。
釘鞋的一生求的似乎本就不是不欠任何人,他可以艱難的活著,但不能欠任何人的人情。
這豈非是一種尊嚴?
陳風發自內心的尊重釘鞋這種人。
他轉過身已經揮劍。
劍風忽起,一道淡白色的劍光閃電切入,淩空盤旋飛舞,光圈漸漸縮小,最終化作一道圓環劍起斬斷了繩索。
劍已入鞘,陳風也已經上馬。
陳風望著呆若木雞的朱猛,眼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感,聲音也沒有半點情緒,冷冷淡淡道:“釘鞋的命還你的命,你可以走了,隻可惜釘鞋,在我眼中瞧來,他的命遠比你的命更加珍貴,或者更加高貴,即便他的身份地位本事都不如你。”
陳風說完就已經走了。
高漸飛、朱猛沒有動作,呆呆望著地上已經倒下的釘鞋。
釘鞋已經死了。
一條命還一條命,因此釘鞋死,朱猛沒有死。
這不是友情,朱猛從未將釘鞋瞧成朋友,這隻不過是一個地位卑賤的人在報恩而已,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釘鞋已經用一生一世再加上自己的性命還了朱猛那份恩情。
朱猛沒有想到,高漸飛也沒有想到,釘鞋竟然如此果斷如此幹脆,這還是他們眼中那猶猶豫豫,唯唯諾諾的釘鞋嗎?
眼前的釘鞋和他們記憶之中的釘鞋似乎本就不是一個人,隻不過兩個釘鞋就是一個人,也隻是一個人。
男兒流血不流淚,隻可惜朱猛已經不是男兒了。
他的血已經在流,淚也已經在流。
左手拇指上的血,淚,眼中的淚,或者應當說心中的淚。
一道金光天空閃過。
“你的刀。”
胡金袖的聲音,聲音落下,刀已經插在地上。
一聲鏗的巨響。
四尺九寸的金背大砍刀已經墜落,狠狠插進了青石地麵上。
刀落在朱猛的身側。
朱猛麵上的淚已經幹了,他已經抱起了釘鞋的屍體,向著長街盡頭走去。
高漸飛下馬,也不言語,跟在朱猛的身後。
陳風、胡金袖走的很慢。
兩人雖然騎著馬,但走得非常慢。
他們不是在悠閑散步,他們的身上都帶著種說不出沉重的氣氛,這種氣氛一直縈繞在兩個人中間,一直驅之不散。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胡金袖望著陳風開口了,她的聲音仍有種甜美清脆的味道:“你似乎又殺了一個人。”
陳風道:“是的,我又殺了一個人。”
胡金袖道:“你不想殺他?”
陳風點頭:“我不願意殺他,在我看來他本不應該死,朱猛本不配他用自己的性命去換。”
胡金袖也同意。
她並不喜歡朱猛這種大英雄大豪傑一般的人,在她看來朱猛和其他人差不多,釘鞋實在不應當為朱猛去死。
“我知道你其實並不想殺朱猛,我看得出高漸飛、釘鞋也已經看出你並不想殺朱猛,你隻不過是利用朱猛將朱猛埋伏在長安的所有人馬都調出來,盡快結束這場亂戰,隻不過你沒有想到釘鞋的死破壞了這一切,因此這場事端沒有結束。”
陳風不否認。
他望著胡金袖,問:“釘鞋是不是聰明人?”
胡金袖明白陳風的意思:“他知道你不會殺朱猛,但他那樣的人並不可能知道你會利用朱猛將他們所有人都調出來,倘若他知道就不會請高漸飛出來的,他是絕對不知道那是你設下的圈套。”
她說:“其實你還可以繼續為難朱猛,那樣你的計劃依舊會成功。”
“是的,原本是的。”陳風神色淡淡,“可惜釘鞋已經死了。”
釘鞋已經死了。
這是個微不足道的人,隻不過胡金袖明白這個微不足道的人在陳風心中的分量遠遠比朱猛的地位要高得多,否則陳風又何必放棄既定的計劃呢?
胡金袖望著陳風:“你真是一個既卑鄙無恥又誠實守信的小人加君子。”
——釘鞋不起眼,可有時候非常有用。
釘鞋正是這種不起眼但非常有用的人。
卓東來、司馬超群已經瞧見了朱猛、釘鞋以及小高,他們也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們也不能不羨慕朱猛,佩服朱猛,一個人的身邊能有釘鞋這種人實在是非常幸運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