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七章、決戰之前
清晨。
蘇夢枕抱著貂裘剛走下馬車。
風還帶著陣陣涼意,人的心也已生出陣陣冷意。
已是踏雪尋梅閣前。
蘇夢枕筆直立在鐵畫銀鉤的踏雪尋梅閣牌匾,重重歎了口氣。
一道比劍還鋒銳的聲音,已冷冷響起。
聲音是從蘇夢枕身後傳來的。
“你想不想死?”
聲音冰冷無情,似乎也已不將金風細雨樓樓主蘇夢枕瞧在眼中,又似乎蘇夢枕在這個人眼中不過螻蟻而已。
軍師楊無邪麵色已經有些發青了。
他的年紀還並不算大,但也已四十出頭了。
昔年金風細雨樓樓主是蘇幕遮的時候,他就已是金風細雨樓的核心人物了,蘇夢枕繼任金風細雨樓以後,金風細雨樓迅速壯大,而他的地位也快速提升,如今不但已是金風細雨樓的核心人物,也是蘇夢枕最倚重最信任的人。
蘇夢枕將楊無邪當作大哥兄弟,楊無邪亦以國士報蘇夢枕的恩情。
他實在有些惱怒,可性子一向沉穩他的,並沒有急著出手。
這次跟隨蘇夢枕來到踏雪尋梅閣的人,並非全部都是金風細雨樓的人,其中有兩位就不是。
而說話的就是其中一位。
楊無邪是沒有被憤怒衝昏頭腦,他當然知道這位冷眼冷麵冷心的人,說出這句話,當然不是因為刻意對蘇夢枕無禮,隻是不想蘇夢枕在決鬥以前就已失去了意誌。
劍。
一口無鞘的劍斜插在冷麵青年的腰間上。
一雙眸子閃爍著劍出鞘的寒光。
他冷冷而立,就如一塊萬年不化的寒冰,也如一口寂寞了千年的古劍。
冷血。
楊無邪的腦海冒出了這個名字,躁動的心一瞬間就已經平靜了下來。
金風細雨樓和神侯府一向互為倚重,雖然在處置大宋的問題上,金風細雨樓和神侯府意見不一,可如今大宋即將被李沉舟取而代之,而驅除韃虜的策略一致,兩方勢力當然不願意在這種時候,任何一方折翼。
冷血不是插手蘇夢枕、雷純決鬥的。
他隻是防止六分半堂中這場決鬥會發生一些與決鬥沒有任何關係的意外,他要確保這場決鬥的公平。
——絕對的公平。
蘇夢枕已轉過身。
蒼白病態的麵龐上溢出了笑容。
如太陽般溫和的笑容。
他捏著一株月季,輕歎了口氣。
“冷血兄放心,我這次來不是送死的,即便要送死,也不能現在去死,我是絕對不能讓金風細雨樓在這種時候混亂的。”
冷血冷笑:“可你如今已沒有任何戰意?沒有戰意沒有殺意,就已開始敗了。”
他指著踏雪尋梅閣,冷冷道:“你感覺到了什麽沒有?”
蘇夢枕深深吸了口氣,望著纖塵不染,綠意盎然的踏雪尋梅閣外院,慢慢道:“當然是殺機殺意,今日的踏雪尋梅閣處處都充斥著殺機殺意。”
“這是誰的殺意?”
“低首神龍狄飛驚的殺意?”
冷血有些詫異:“狄飛驚的殺意?”
“當然是狄飛驚的殺意。”
蘇夢枕笑了起來,溫煦的眸子中忽然閃過意謀浩瀚如巨海般的睿智:“我可以想象得出狄飛驚這一夜都應當呆在踏雪尋梅閣的外院,他雖然很相信我,可也絕對不願意在這決鬥之前出現一丁點謬誤,他是絕對不喜歡雷純死在我手中的。”
冷血相信。
低首神龍狄飛驚。
本就是京師最傳奇最可怕的人物之一。
沒有人知道這個人的武學造詣有多麽高明。
因為這個人極少施展武功。
他不是刻意不施展武功,因為世上的大部分事情,他都可以用智慧用頭腦解決。
他的手腕之高明,即便是一向孤傲絕世的蘇夢枕也不能不佩服。
蘇夢枕完全相信,即便狄飛驚沒有深不可測的武功,那也是一個極其可怕的人物。
這個人太冷靜太小心了,而且最可怕的一點是這個人無論什麽時候,遇上多麽緊張的事情,都可以以一種極冷靜旁觀者目光審視這些事。
昔年他和雷損那一戰,倘若不是確認狄飛驚不在京師。
蘇夢枕絕對不敢先出手。
冷血腦海也回憶起了這個人。
神情亦凝重起來,這的確是個非常可怕的人。
冷血冷冷道:“你既然知道有狄飛驚在,你還和雷純的決鬥約在這裏?”
蘇夢枕淡淡一笑:“如果平時我是不敢的,可現在我敢。”
他道:‘有四大名捕之一的冷血在這裏,我還怕什麽機關暗算呢?’
言下之意當然再明顯也不過了。
——若你冷血都已尋不出機關陷阱,那無論哪裏都是一樣。
蘇夢枕已經大步流星走進了踏雪尋梅閣。
今日的踏雪尋梅閣沒有一個守衛,甚至院子閣樓中的丫鬟侍女都已不見了,如今的踏雪尋梅閣似乎也已成為了荒廢之地。
幸好還有人。
外院的八角涼亭中有一個人。
這個人一襲青衣,蓋著厚厚的錦被,躺在朱漆的長靠椅上。
他當然就是低首神龍狄飛驚,京師之中最傳奇的幾個人之一。
蘇夢枕、冷血、楊無邪等人走到涼亭前的時候,狄飛驚就已經站起身來。
他的精神還非常飽滿,可眼神已經不一樣了。
任何人都看得出狄飛驚的眼神都已不一樣了。
以前,狄飛驚眼神淡若流水。
如今,已是一口劍。
絕世鋒銳的寶劍。
劍還未出鞘,可鋒芒就足以攝人心魄了。
仿佛一直絕跡已久的洪荒巨獸,忽然再現塵世。
即便隻是立著,那種威嚴,那種壓迫亦令人心涼。
狄飛驚望著蘇夢枕:“距離辰時似乎還有半個時辰。”
“不錯,我似乎來早了。”
“你沒有來找。”狄飛驚瞥了一眼冷血,又瞧了一眼冷血身側的楊無邪已經遠處樹下那一道消瘦的身影,冷冷淡淡道:“這次決鬥是在踏雪尋梅閣進行,無論如何你都應當早一點來,畢竟這場決鬥不是尋常的決鬥,而且決鬥之中場地之中任何一個因素,都足以影響決鬥的勝負。”
“是的。”
“你對這裏並不太了解,可幫主對這裏非常了解。”狄飛驚:“踏雪尋梅閣的一草一木甚至每一根木頭建築物的位置擺設,都是根據第一座踏雪尋梅閣而來,世上絕沒有任何人比幫主更了解這裏,你若不想死在幫主的手上,現在就可以開始了。”
“開始了?”蘇夢枕微微一笑:“開始什麽?”
“當然是瞧一瞧這裏,這裏的草地的濕度,土壤的成分以及建築樹木的擺設以及陽光天氣的影響,你都應當瞧一瞧。”狄飛驚:“除非你想死在幫主手中。”
“如果可以死,我當然願意死在純兒手中,隻可惜我現在不想死,也不能死。”蘇夢枕脫下外袍:“不過我已不用去瞧了。”
“不用瞧?”狄飛驚有些詫異。
蘇夢枕張開雙臂,深深吸了口氣。
“踏雪尋梅閣的一切我都非常了解,非常熟悉,我不用去瞧,一點也不用。”
狄飛驚閉上了嘴。
蘇夢枕是第二次來到這個踏雪尋梅閣。
可蘇夢枕對踏雪尋梅閣很了解。
這似乎不可能。
可狄飛驚知道可能。
因為蘇夢枕可能去過那個踏雪尋梅閣,甚至在那個踏雪尋梅閣中住上了很長的時間。
——似乎蘇夢枕已經對雷純愛的很深了。
倘若不是愛的很深,又如何會對雷純居住的地方那麽了解呢?
愛屋及烏,自古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