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一章、陳風一問
關七已不知飲下多少杯酒了。
一整壇酒,如今已至剩下兩杯了。
任鬼神喝了一些酒,陳風也喝了幾杯,剩下的酒都是他喝下肚的,現在還有兩杯。
一杯在他的手中,還有一杯在陳風的手中。
豪邁的笑聲已經衝散了任鬼神流下的眼淚,也已經衝碎了這八角涼亭中那宛如人間地獄的氣氛。
關七是一個豪邁任意人情的人。
他的一生充滿了無窮無盡的苦難與悲傷,他也曾春風得意,指點江山,也曾用雄心壯誌,宏圖霸業,可惜這一切的一切都已隨著一場一場的動亂,隨著時間與流年,漸行漸遠。
他還是昔日的關七,隻可惜他的身側已經沒有和自身相擁的女人——畢竟溫小白已經離開了人世。
而除開溫小白以外,世上還沒有什麽人可以配得上他關七呢?
他隻能握住酒。
一醉解千愁,一醉夢回過去,相戀相守。
隻可惜兒他已醉不了了。
一個醉不了的人,當然也已忘記不了現在,也已忘記不了過去,可偏偏也不能沉迷於過去,甚至連回憶過去的時間也已沒有了。
關七舉起酒杯,人也如山嶽自平地而起。
他望著陳風:“我這一生做過許多驚天動地的事情,隻可惜偏偏留不住一些驚心動魄的人,但這次我想試一試。”
“你在說雷純?”
“是的。”關七:“她已不願意呆在大宋了,因此我希望你可以幫我照顧他。”
“你這是在求我?”
“你可以這樣理解。”關七淡淡一笑:“這似乎是我這一生之中第一次求人。”
笑聲如雷,可聲音中偏偏充斥著一種說不出的悲嗆與無奈。
陳風舉著酒杯,望著關七。
半晌。
冷冽如劍的聲音已響起。
“你不用求我。”陳風:“你隻需要回答我一個問題,我答應你的要求。”
“我說過你可以問,無論你問什麽問題都可以。”關七淡淡道:“我說過的話從來沒有反悔過。”
“我知道,倘若關七還反悔,那關七當然就不是關七,可我說得話也一樣!”陳風:“原本我的問題也已經問完了,這是一個新的問題,因此當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關七笑了。
任鬼神、朱小腰也已笑了起來。
陳風沒有笑。
他已開口了。
“你應當知道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之間的恩怨,已是絕對沒有法子化解了。”
“我當然知道。”關七:“他們的恩怨不但已沒有法子化解了,可他們的恩怨也一定是由蘇夢枕、純兒結束。”
“但你也應當知道,李沉舟已掌控大宋的局勢,又已經立下三年滅金的豪言壯誌,而金風細雨樓的原則一向是以驅除韃虜,恢複大宋山河為宗旨,李沉舟是絕對不會瞧著金風細雨樓出事,更不可能見金風細雨樓瓦解的。”
“當然是的。”關七:“六分半堂可以消失,但金風細雨樓堂不可以!而解決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間恩怨最好的法子,當然是蘇夢枕和雷純交手。”
他望著陳風:“這也是你一向的主張,或許根本就是你和趙師容、李沉舟等人訂下的策略。”
陳風不反駁。
神情更好奇了。
“以你的本事,要殺蘇夢枕絕非難事,可你偏偏沒有殺蘇夢枕。”陳風:“而以蘇夢枕的本事,倘若雷純和蘇夢枕比武決鬥,那蘇夢枕也未嚐沒有機會殺死雷純。”
“我知道,你說得一切我都知道。”關七:“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我如斯肯定京師一戰雷純為什麽可以全身而退?”
“不錯,我實在不太明白。”陳風:“我想來想去就隻能想到一種絕對不可能的可能。”
“什麽可能?”
“除非你傳授給雷純一種可以破解黃昏細雨紅袖刀法的武功,以確保雷純絕對可以擊敗並殺死蘇夢枕。”
關七笑了起來。
他笑起來的時候,似乎仿佛有劍氣激蕩。
聲音也如劍一樣,迫人心神。
“似乎這種可能是極其可能的。”關七:“但你似乎認為這種可能不存在?”
“當然不存在。”陳風:“蘇夢枕自紅袖神尼傳授的紅袖刀法之中,領悟出了黃昏細雨紅袖刀法,刀法武功已自成一家,非同小可,而且迄今為止根本沒有什麽人瞧過黃昏細雨紅袖刀法,就算你瞧見了黃昏細雨紅袖刀法,也即便傳授雷純破解黃昏細雨紅袖刀法的玄妙,雷純也未必可以必勝。”
“為何?”
“蘇夢枕絕非浪得虛名之輩。”陳風:“雷純、蘇夢枕的武學造詣已是一流,他們的交鋒已不僅僅是武學造詣的對抗,他們的交鋒勝負已是任何人都難以預料。”
“可你偏偏無匹自信。”陳風:“你自信雷純一定可以活著走出京師,我實在不太明白。”
無法反駁。
實話說出來的時候,本來就是沒有法子反駁的。
何況是邏輯道理都天衣無縫的實話。
但關七為什麽自信雷純一定可以活著離開京師呢?
關於這一點即便是智計天縱的陳風,也難以思忖清楚。
他缺少一根線。
——一根連起所有線索的線。
辰時。
風並不大,陽光照在了雷純、蘇夢枕的麵上。
蘇夢枕的麵色還是蒼白的,即便溫暖的陽光也難以讓蘇夢枕那蒼白如死人的麵龐,流露出半點血色。
沈屙在身的蘇夢枕仿佛隨時都要死。
想讓蘇夢枕去死的人,實在不少。
可蘇夢枕偏偏不如所有人的意願,偏偏沒有去死。
他還活著。
雷純也還活著。
白皙的麵頰,在溫和的陽光下,似已發光。
仿佛一尊女神忽至紅塵,不可褻瀆。
一尊複仇的女神。
蘇夢枕、雷純。
今日這一戰已勢在必行,他們之間仿佛已不能不有人去死了。
可這一戰到底是誰去死呢?
沒有人知道,這一刻似乎也沒有任何人可以知道了。
雷純抬起手。
一把精致的匕首已出現在手中。
她望著蘇夢枕。
“你的黃昏細雨紅袖刀法,自稱一下,據傳刀法造詣已不在小寒山派的紅袖神尼之下了。”雷純:“今天我終於可以見識一下了。”
蘇夢枕笑了笑。
披在身上的厚厚貂裘已落在地上。
一襲白衫長袍。
他望著雷純那宛如美玉的手,慢慢道:“沒有想到我的黃昏細雨紅袖刀法這一次竟然會給你瞧?”
一聲歎氣,仿佛死神的低語。
他抬起手,一口寒光四射的短刀已不止什麽時候出現在手中。
刀在刀鞘,可即便在刀鞘,可刀上的鋒芒,也令人不禁生寒,四周氣溫驟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