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章、不是人的人
殘垣斷壁。
荒棄坍塌的神像,已如朽木深埋於底下的木柱。
一堆已是焦土廢墟的神廟。
一位自稱魔使者的人。
一位當世最可怕,或許也是最厲害的絕代劍客。
一位籍籍無名的捕快。
一個天上地下第一賭徒的女人。
四個人,四種截然不同的身份。
這四個人,本不應當相見,可偏偏在這無名小鎮,廢墟神廟前相見了,以一種幾乎在刀鋒上行走的方式見麵了。
陳風險些死了,倘若他接不下眼前身上帶著一種穿越洪荒萬古氣息,長相酷似傅紅雪的人,那一記魔刀,他已經死了。
魔的使者也險些死了。
倘若他擋不下陳風那樸實無華,但內藏玄奧與精髓的一劍,也已經死了。
他們沒有死,當然不是因為他們手下留情,而是因為他們已經確認彼此擁有對峙的實力,因此才有了這次見麵。
天地似已死寂了下來,忽然密布天地的烏雲,似乎也在預示著今日的談話,是絕對不能被世人聽見的禁忌談話。
“魔?世上真有魔?”
魔的使者冷冷一笑:“若無魔,又如何有神?世上是不是有神?”
陳風歎了口氣。
“我沒有瞧見過神,可曾瞧見過一位絕代刀客,據傳他是長生不死之神派遣而來的人。”
“你相信他是神?”
“我不相信。”陳風:“我從來不相信世上有神,我也從來不相信世上有魔,所謂的神、魔隻不過擁有一些比尋常人更可怕更強大能力的人而已,或許他們具備了一種尋常人擁有不了的力量,故而他們被稱為神或者魔。”
他說:“所謂的神或魔,是不是就是這種人?”
“你認為我可以告訴你答案?”
“我不知道。”陳風:“可既然遇上了魔的使者,我也不能不問一問,而且我也想知道魔為什麽請你來找我。”
寂靜。
一陣颶風呼嘯,仿佛天地間都已充斥著說不出的陰冷鬼森之氣,也似乎在預示著一種不可思議的事情出現。
陳風在打量著那人。
不,他應當已不算是人。
——至少已不將自身當作人了。
他將自己當成魔的使者。
既然是魔的使者,又如何算是人呢?
這是陳風第一次打量這位魔的使者。
黑暗、晦澀。
兩個詞匯腦海中冒出。
他實在難以用其他的詞匯來形容這位魔的使者。
無論內衣還是長袍,都漆黑如墨,即便是披在頭上的鬥篷也漆黑的發亮。
這人仿佛隨時準備潛伏在一個世人絕對尋不到的角落,冷眼旁觀著世間的變幻莫測。
這人也似乎並不願意讓世上的人見到。
似乎也根本不願意見任何人。
黑暗、晦澀、毀滅的氣息在身上糾纏。
使得這個人看上去顯得格外詭異,甚至就如同厲鬼。
陳風隻是仔細瞧了一眼,就已經明白。
這人絕對不是傅紅雪。
傅紅雪和這人一點也不相似。
——傅紅雪是身處在黑暗中的人,可相信光明的存在。
——這人同樣身在黑暗之中,而且還身在比傅紅雪更晦澀更可怕的黑暗之中,可一點也不渴望光明,身上甚至有一種厭惡光明的味道。
陳風甚至還從這人的身上感覺到了一種令人恐懼忌憚的東西。
——這人不但厭惡黑暗,而且似乎希望黑暗統治眾生。
這種念頭幾乎在一瞬間,腦海中冒出。
可冒出的一瞬間,就已驅散不去了。
沒有聲音。
寂靜,死寂。
魔的使者沒有開口,當然也沒有任何人開口。
不是不想開口,如今也隻有魔的使者開口,其他人才有開口的機會。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沙啞而冷冽的聲音已經響起。
魔的使者已經開口了。
“無論關於神還是魔,我都沒有法子給你答案。”他說:“可在我眼中世上有魔,至於世上是不是有神,我不知道。”
陳風不語。
他的話並沒有說話。
“所謂神魔,都存在於人心中。”魔的使者道:“心中就神,就有神,心中有魔就有魔,我現在隻能告訴你一件事。”
“什麽事?”
“你認為我是人還是魔?”
他沒有立刻開口回應,而是詢問。
陳風毫不遲疑。
“至少你看上去是人,我也願意將你當作人,而並非是魔。”
魔的使者心中忽然湧現了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
一雙漆黑憂鬱冷冽的眸子,也忽然變得說不出的複雜。
四周的氣息也忽然變得說不出的狂暴。
陳風暗中揮手。
胡金袖、柳長街又已向後退了七八步。
他們不能不退。
無論他們還是陳風,都已經感覺一種極其危險的氣息在彌漫。
他們當然不能不退。
胡金袖、柳長街並不介意去死,可也絕對不希望自己拖累陳風。
這位自稱魔的使者的人,是朋友還是敵人?
他們都不知道,因此隻有退。
躁動的氣息忽然平靜了下來,天上的烏雲卻已更加陰雨。
甚至忽然有紫色的閃電閃爍,交織出各種之字形的圖案。
而這時候,魔的使者的聲音已經響起。
“我記得自己以前是人,隻可惜如今已不是人了。”
胡金袖、陳風、柳長街都愣住了。
他們不明白。
無論任何人聽見這種話,恐怕也絕對都不會太明白。
陳風當然也不例外。
可他們很快就明白了。
——明白的應當不算快。
神廟漸遠,柳長街的精舍已漸近了。
柳長街的房子比較偏遠僻靜,因此抵達柳長街精舍院子中的時候,已過了半刻鍾了。
這半刻鍾,魔的使者一言不語,跟在柳長街的身後。
直到立身在院中的時候,他才開始有了動作。
一種無論任何人都想象不出的動作。
他忽然伸出手,一口血色的短刀忽然出現在手中。
胡金袖、柳長街。
瞬間後退,隨即欲出手。
可魔的使者已經出手。
他的手腕一轉,短刀就已經狠狠砍出。
這一刀似乎就是要殺掉他這一生最可怕最痛恨的仇敵,半點不留情。
陳風、胡金袖、柳長街都是他可以出手殺的人。
可這些人他都沒有去殺。
他殺的是自己。
一口猛然揮出,竟然是砍在自己的胸口上。
鮮血就已經流出來了。
鮮血,暗紫色的鮮血流下。
——是暗紫色的鮮血,而並非血紅色的鮮血。
刹那,陳風已經注意到這裏。
他更注意到這位極像傅紅雪的魔的使者,麵上竟然沒有半點感覺,似乎砍在身上的刀,和自身沒有一丁點關係。
他的麵色還是蒼白冷酷,一雙眼睛還是銳利可怕。
右手握住刀,刀已看在胸口,劃出了一道傷口。。
左手也已揮出,猛然用力一抓。
傷口崩裂,鮮血流得更厲害了。
帶著暗紫色鮮血的左手很快就已經從身體中拔出。
抬起、張開。
一顆心髒。
心髒在手心,甚至還在跳動。
陳風、胡金袖、柳長街已經感覺全身上下,甚至連靈魂都已經充斥著可怕的寒意。
魔的使者的聲音也已經開始了。
“我早已不是人了,百多年前,我就已經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