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車馬 ……
方喻同一直憋屈地捧著碗在外面,一碗粥喝得極慢!
完全和昨天狼吞虎咽的那架勢不同,而是細細磋磨著。
阿桂失笑,頭髮亂糟糟的他看起來像只可憐兮兮的小獸,又可愛又好欺負。
她又想揉他了。
不過他是個有脾氣的,她也不敢接二連三地刺激他。
只好遺憾地把「想揉他」這個衝動先壓下來。
阿桂喝完粥,收拾好,便打算去二叔二嬸家一趟。
路過方喻同身邊,他不肯看她,她也就沒有叫上他。
她走時小花還病著,就住在家裡,也不知道傳不傳人。
方喻同還是不去為好。
……
二叔二嬸家離得挺遠,不然她昨日趁天還沒黑就去了。
這裡她待了六年,再熟悉不過。
如今再來,卻都翻得亂糟糟的,能看出二叔二嬸逃難時的匆忙。
明明才離開三四日,阿桂站在院子里望著這一切,卻感覺日子好像已經過了很久……
她不敢多耽誤,很快便在家裡掃尋了一圈。
二嬸是個頂厲害的角色,果然沒留下一丁點有用的東西,一個銅板和一粒米都沒剩,全都被他們帶走了。
阿桂一直心心念念的玉佩自然也沒找到。
只尋回了她用慣了的那把小鐮刀,只是刀刃上缺了一個大口子,可能也因為這樣,二嬸才嫌棄地沒有帶走這鐮刀。
阿桂心疼地摸了摸那個缺口,她記得她走時,這把刀還是好好的。
也不知道二叔二嬸怎麼弄壞的。
除了這把小鐮刀,阿桂又找了一會兒,再也找不到什麼能帶走的東西。
她心情沉重地回了陳爺爺家。
門口,方喻同正蹲著,好像是在伸長脖子等她。
看到她的身影之後,又扭開頭,假裝在欣賞風景。
阿桂沒心情搭理他,和他擦肩而過。
袖口卻忽然被他拉住,「喂,我還以為你扔下我走了。」
阿桂側過頭,琥珀色的眸子對上他漆黑的瞳眸,「你叫我什麼?」
「……阿、阿姐。」方喻同悶聲喚道。
他才不是認慫,只是看她似乎不太開心,哄哄她而已。
阿桂另一隻手摸了摸他腦袋,「乖。」
方喻同:……算了,他忍,不和她一般計較。
阿桂理了理被他捏得皺巴巴的袖口,「我們也要趕路了,雖然南馬村的大隊伍應當走得不快,但不好多耽擱。」
方喻同點點頭,兩人一起走進院子里,正好遇到陳爺爺拄著拐杖,拿著一個小包袱,「阿桂,小同,知道你們要走了,我給你們準備了一些乾糧,留著路上吃!」
阿桂接過來,是紅薯、土豆、芋頭,沉甸甸的一小包。
陳爺爺笑著說道:「那幾個不孝子不知道我還藏了這些在地窖深處!不然只怕也要被他們帶走哩!」
「陳爺爺,這些我們不要,你留著自個兒吃吧,你米缸里也沒剩多少米了,會挨餓的。」阿桂沒有告訴陳爺爺,她和方喻同商量之後,把剩下的那些正豐村村民們送她的糙米,都留在了他的米缸里。
雖然不多,但也是她們的心意。
陳爺爺擺擺手,笑道:「我本就吃不了多少,餓幾頓,洪水一衝,這輩子也就這麼活夠了。你們不同,都是小孩,又在長身體,還要趕路奔波,糧食你們吃,才不算浪費!」
他在笑,可阿桂和方喻同都有點兒想哭。
兩人對視一眼,不用說話,卻默契地知道了對方的想法。
阿桂深吸一口氣,篤定地看著陳爺爺,「陳爺爺,你和我們一道走吧!」
陳爺爺想也不想,立刻搖頭,「這怎麼行?我會拖累你們的。」
「陳爺爺才不是拖累。」方喻同漆黑的眸子也透著堅定,有板有眼地說道,「陳爺爺,我們年紀都小,加起來也沒您大,都沒出過遠門,更別提獨自趕路。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你和我們一道,肯定能讓我們避開許多危險。」
陳爺爺聽得一愣一愣的,打趣地看向阿桂,「你這阿弟倒是能說會道,也不知你在哪兒撿的。」
阿桂笑道:「他爹很厲害的,聽說二十來歲就中了秀才,他自然差不到哪裡去。」
陳爺爺驚訝地看著方喻同,「虎父無犬子,小子你以後前途不可限量啊。」
聽到他們都這樣誇自個兒爹,方喻同情不自禁地挺直了小腰桿,彎起唇角,壓都壓不下去。
……
陳爺爺幾番推卻,最後還是決定和他們一同上路。
一則是拗不過阿桂和方喻同。
二則也如方喻同所說,讓他們兩個小娃娃獨自趕路,他實在不放心。
他好歹年輕時候也是出過幾回遠門的,有他在,至少不會迷路,夜裡也知曉如何避開那些豺狼虎豹。
再則,這世道,最可怕的是人心。
兩個小娃娃能分辨什麼是非對錯,好人壞人,陳爺爺也擔心他們倆半路被人拐走。
商議過後,陳爺爺便開始收拾家中的東西。
他讓阿桂和方喻同幫著一塊收拾,覺著有用的,便都帶走。
天災人禍,家不成家。
陳爺爺喟嘆一聲,也不知他還是否能落葉歸根。
阿桂得了陳爺爺的首肯,在他家翻找了一圈,才發現大多數有用的,都已經被帶走了。
她只收了早上給方喻同縫鞋的針線團,還有昨兒他們蓋的那床破舊衾被。
方喻同背了個破破爛爛的竹筐過來,裡頭亂七八糟地放了些破爛,阿桂也沒瞧太仔細。
陳爺爺則把他的全部家當都打包起來,裝在暗褐色包袱里,背在背上。
一老兩小,就這麼冒著濛濛細雨,離開了南馬村。
連著這麼多日的雨,路越發泥濘不堪,很不好走。
陳爺爺本就腿腳不便,拄著拐杖,即便方喻同和阿桂扶著他,步履仍舊踉蹌。
原本阿桂和方喻同再走快些,便能在一兩日間追上南馬村的大隊伍,畢竟他們只提前一天出發,而且大隊伍肯定比他們走得慢。
卻因為陳爺爺,不得不放慢步伐。
一兩日過去,阿桂她們倒是路過了不少南馬村眾人留下的痕迹,比如火堆和腳印。
明明就在前邊,卻就是追不上。
幸好這一帶地勢平坦,不用翻山路。
但雨一直下,光是白天夜裡尋找能歇歇腳的地兒,就把他們難得夠嗆。
正是晌午,阿桂他們在大路旁的一棵樹下避雨,啃著地瓜干歇腳。
今日又下了大半日的雨,這會兒正是雨下得最大的時候,他們便索性停下來填填肚子。
陳爺爺唉聲嘆氣,愧疚地拄著拐杖看雨,「是我拖累了你們,不然早該趕上你二叔二嬸他們了。」
阿桂小臉認真,濃密長睫沾了雨絲,卻仍舊卷翹,「陳爺爺,您別這樣說,若不是您教了我們許多,只怕我倆走不到這兒來。」
之前是懵懵懂懂跟著大隊伍走。
單獨趕路,才知道要注意的事兒那麼多。
比如遇到林子時,最好不要從中間穿,不然容易迷路。
再比如過碎石地時要用樹枝先探探每個石塊是否穩固。
方喻同也點頭勸道:「陳爺爺,多虧了您,我才知道這雨天趕路還有這麼多門道。」
陳爺爺笑了笑,眼角褶皺叢生。
正要說話,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了馬車噠噠的聲音,還有清脆悅耳的鈴鐺作響。
三人皆是一愣,齊刷刷看過去。
就見一輛馬車踩得泥水飛濺,從他們來的方向,往南而去。
看來,也是因為洪水將至而逃難的。
馬車上,正值壯年的車夫正專註地揚鞭趕路,並未看路邊他們三人一眼。
而馬車裡的帘子,忽然掀開一條小縫,露出一張白皙可愛的臉,是一個和方喻同年齡相仿的女娃娃。
她好奇地垂眼打量著滿身是泥的阿桂三人,彷彿從未見過世間疾苦一般,高高在上。
馬兒健壯高大,馬蹄有力迅捷,很快便拉著車駕還有那個女娃娃,消失在他們的視野里。
他們三人也已吃完,簡單收拾好行囊,繼續趕路。
方喻同一腳踩進臟撲撲的黃泥地里,感慨道:「這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阿桂眸光微閃,沒接話。
剛剛那馬車,與她在村裡見過的那些簡陋的驢馬牛車都不一樣,更像是小時候她住在莊子里,曾見過京中的主子來巡庄時坐的香車寶馬。
掛著香囊,系著鈴鐺。
聽說裡頭還熏著比黃金還貴的香料,鋪著比水還要軟的絲綢,她爹說過,那是大官才能坐的馬車。
阿桂緊緊攥著濕漉漉的袖口,收回思緒,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畢竟,和她不是一路人,隔著望塵莫及的距離。
只是,她又想她爹了。
……
阿桂沒想到,和那輛馬車,很快又再次相遇。
她們晌午後只走了小半日,便看到那輛馬車陷在前方的泥地里,車夫正焦頭爛額地推著車軲轆。
可那片地全是爛泥,車軲轆牢牢陷進去,縱使車夫用力得臉都憋紅,也仍舊紋絲不動。
阿桂三人走過去,看著車夫焦急的模樣,忍不住問道:「需要我們幫忙嗎?」
車夫原本還高興,可看到這一老兩小,很快又垂頭喪氣,「你們估計……也幫不上什麼忙吧?」
方喻同板起臉,「你小看我們?我們力氣都很大的!」
說罷,他狠狠掰斷了旁邊一根樹枝。
「噗嗤」一聲笑從頭頂傳來。
方喻同抬起頭,看到方才那女娃娃又挑起了帘子,正饒有興緻地看著他們,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滿是好奇和新鮮。
方喻同掰著下眼瞼,朝她做了個鬼臉。
這都境況了,還在笑,真是不知人間疾苦!
哼!我嚇死你!
女娃娃沒被他嚇到,反倒笑得愈發花枝亂顫,朝方喻同問道。
「你真有意思!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