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一更

  阿桂被他這幾個字說得,渾身的血液都往心口涌,哪敢應他。

  她胡亂別開眼,明眸里蘊著一汪驚慌蕩漾的春水,嗓音不自覺地發顫,「你、你胡說些什麼!」

  她的嗓音輕軟,如玉珠相撞,聽得方喻同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

  她生氣、訓人的時候都是素來這樣,不會讓他生起半分被斥的不愉,反而甘之如飴,甚至還想,聽她多罵兩句。

  可惜阿桂不太會罵人,除了訓斥他在胡說之外,便漲紅了臉,再也說不出其他什麼。

  方喻同忽然輕笑起來,眸色深深,越發讓她難以心安。

  他越靠越近,她的心也跟著越跳越快,臉上似火燒一般,卻好像又有點兒.……期待他的靠近,喜歡他身上的味道。

  阿桂咬著舌尖,暗罵自個兒怎會有如此不堪的想法。

  這時候,方喻同已經湊得極近,可以嗅見他身上淡淡的桂花香,那是從她給他繡的香囊里飄出來的。

  和她剛沐浴完后,肌膚上沾染的桂花香交融在一起,熏得阿桂臉頰越發紅。

  方喻同狀若未見她羞怯怯的模樣,只是悶聲發笑道:「阿姐怪我胡說?該是阿姐在胡思亂想才是吧。」

  被他這樣直白地戳破心中的小心思,阿桂溫柔秀麗的臉龐更是紅得快要滴血。

  「你、你胡說。」她糯軟的聲音如蚊蠅,並無足夠的底氣反駁。

  因他說的是實話,她確實,剛剛胡思亂想了許多,不該想的場面。

  比如,他如何陪她睡覺。

  是抱著她的衾被,還是抱著她。

  光是這樣隨便猜猜,她便覺得身子滾燙,好似卧在炭盆上一般。

  方喻同應當是猜不出她在想什麼的,可他偏偏笑得她心尖亂顫,總以為被他看穿。

  他清冽沉朗的嗓音在她頭頂飄開,「好了,阿姐,快躺下吧。」

  聽他這樣說,阿桂更是渾身綳得僵直,血液涌過心尖,往腦門上沖。

  躺.……趟什麼?

  方喻同笑得更厲害,眼尾殷紅,微微上挑,彷彿是要被今晚可愛的她,笑出眼淚。

  他替她掖了衾被綿軟的一角,這才斂起笑容,眸底是比月色還要溫柔的淺淺漣漪,「阿姐,睡吧,我一直坐在這陪著你,不會再有任何人可以傷害到你了。」

  哦,原來是坐在這裡,陪她。

  阿桂反應過來,心底劃過一絲顯而易見的失落,可是又很快鬆了一口氣。

  她真的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如今都這個年紀,難道還真想像小時候那樣,和他睡在一個被窩裡,各暖一頭?

  就是他願意,可若是真那樣……

  她能睡得著,才怪。

  阿桂重新躺下,闔上眼。

  腦子裡那些可怕的黑衣人,刀光劍影倒是全消失不見了。

  可方喻同就坐在她榻邊,存在感極強。

  即便看不見他,也能察覺到他坐在那兒,身上的溫熱無風攏過來,烘得她越發臉頰發燙。

  她忽然意識到,她這是在男子身邊橫躺著。

  太沒規矩,也不正經。

  這想法在腦海里滾過,惹得她眼皮子一跳,復又坐了起來。

  方喻同看過來,一雙眸子清凌凌的,倒不像她,有那麼多複雜紛亂的想法。

  他側首關懷道:「阿姐,怎的了?」

  「我想喝酒。」阿桂脫口而出,琥珀色的眸子往下垂。

  「……」

  「……」

  片刻后,方喻同挑眉道:「這麼晚了,阿姐喝酒作甚?」

  阿桂舔著發乾的唇角,不知該怎麼解釋。

  她總不能說,她是因為睡不著,腦子裡亂糟糟的,所以想要灌醉自個兒,一覺睡到天亮吧。

  幸好,方喻同沒有再執意問出個答案,反而起身,朝外走去,「那好罷,我去替阿姐溫酒。」

  他一走,屋子裡空落落的,便又只剩下阿桂。

  窗外的風有些大,吹落了幾片樹葉,打在窗牖上,激得阿桂身子一顫。

  她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又想起那群如狼似虎的黑衣人,那刀劍相接的聲音,像是又在她耳邊響起。

  阿桂抬手捂住腦袋,想自個兒蒙到被窩裡。

  可被窩裡太黑,眼前又浮現出一簾簾沾著血光的畫面。

  姜淑鷂後背是血的倒下……黑衣人舉著大刀眼角滿是猙獰……

  阿桂瑟瑟發抖,忽而後頸伸過來一隻手。

  那掌心溫熱、乾燥。

  她先是嚇了一跳,很快又意識到這是方喻同的手,頓時心慌成了心安。

  方喻同將阿桂從被窩裡提出來,輕皺起眉,「他們到底如何欺負了阿姐,怎會嚇成這樣?」

  他記得她小時候,不是這樣的。

  她那時候,膽兒似比天大,一直護著他,從那麼個破落的小山村一路到嘉寧城。

  阿桂咬著唇角,眼角含淚道:「我、我不知道……」

  她的聲線發顫,光是這麼幾個字,就惹人憐。

  方喻同忽而又覺得,她如今這樣更好。

  起碼,他不再是當初那個百般無奈的少年,沒有羽翼,不能護她,反而拖累她。

  他知道,是因為如今他長大了,可以讓她依靠。

  她也不必再故作堅強。

  所以,她也可以做一回膽小的小姑娘,有人為她遮風擋雨,什麼都不必發愁,反而可以撒嬌。

  「你不是去溫酒了么?」阿桂揪著他的衣袖,有點捨不得放開。

  方喻同目光不著痕迹地從她嫩白的指尖上劃過,略含了些笑意,淡聲道:「溫酒這事蘆葉汀州都會,我怕你一人待著胡思亂想。」

  他說得沒錯,她慣是最愛胡思亂想的一個人了。

  阿桂被他說中,臉頰有些發燙,甩開他的衣袖,強自鎮定道:「我、我才不怕。」

  明顯是在撒謊,因為連話都說不完整,尾音還是顫的。

  阿桂說罷,也意識到自己裝得不好,再對上方喻同殷殷含笑的目光,更是面上發燙。

  她別開眼,故意扯開話題道:「蘆葉汀州是你從哪兒尋來的,做事細緻又熨帖,竟然還會功夫?」

  方喻同不答反問道:「阿姐怎麼不問問她們的名字有何寓意?」

  「名字?」阿桂一怔,反而被方喻同的問題吸引了注意力,「她們的名字,是出自什麼詩句嗎?」

  「自然。」方喻同背著手,溫聲念道,「蘆葉滿汀洲。寒沙帶淺流。二十年、重過南樓。柳下系舟猶未穩,能幾日、又中秋。

  黃鶴斷磯頭。故人今在不。舊江山、渾是新愁。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是、少年游。①」

  阿桂澄澈的琥珀雙瞳里多了一絲亮光,「蘆葉滿汀州,很有意境,不過這詩卻是有些凄美,尤其是最後那句,終不似,少年游,好生讓人感慨。」

  本是買花載酒,苦中作樂,可既都不是當初的少年,也就沒有那番意氣風發的滋味了。

  「阿姐還沒發現么?」方喻同重新坐回她的榻邊,目光灼灼,看得阿桂心尖微震,「欲買桂花同載酒,桂,是你的字,欲(喻)、同,是我。」

  這一首詩,寫的是他們。

  阿桂覺得凄美,但方喻同並不覺得。

  不似少年,才是好事。

  若他一直像以前那樣無能,只是個無權無勢的少年,那又有什麼用呢?

  阿桂瞳眸微微放大,帶著難以言說的神色,彷彿整個人都呆住了一般。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表明心跡?還是暗示她與他終究都是新愁?

  阿桂被這番話攪得心底風起雲湧,又是一陣複雜。

  幸好這時蘆葉端著溫好的酒進來,阿桂忙端起酒盞,斟了一小口到白玉杯中,一飲而盡。

  溫熱的酒液涌過喉間、心頭,掀起另一番的風雨。

  卻不像方喻同的話那般,讓她不知所措。

  她自顧自小口抿著酒,不說話,似乎是鐵了心要將自個兒灌醉,好逃避今夜他說過的這些話。

  若醉了,便都忘了。

  表明心跡,她不知該如何回應。

  但若要說她與他沒有個好下場,她更不願聽,不願想。

  所以,醉了才好。

  方喻同坐在榻邊,沒阻止她這灌酒的行為,也沒說什麼話。

  只是好整以暇地看著,神色晦暗不明。

  阿桂酒量好,所以蘆葉進進出出送了三壺酒進來,她才略微有了微醺之意。

  蘆葉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方喻同,又看了看喝得醉眼酡紅的阿桂,心中疑惑不已。

  但很快,方喻同終於出聲,「蘆葉,你再送一壺酒進來,便退下吧。」

  蘆葉點點頭,暈乎乎地送完酒,拉上門,終於意識到什麼,然後衝到房裡,抱著繡花兒的汀州說道:「汀州汀州!!!我好像發現了一個不得了的大秘密!你知不知道姑娘和大人他們倆.……」

  汀州溫和地笑笑,替她捋了捋額邊碎發,「嗯,早知道了。」

  蘆葉:.……

  房中。

  阿桂悶完最後小半壺酒,才發覺喝悶酒並不舒坦,不過確實容易醉。

  她如今再眯著眼看方喻同時,他好像有了重影兒。

  兩張臉影影綽綽,交疊在一塊,便是雙份的好看,直讓人移不開眼。

  她抬起指尖,想摸,又垂下手去,告誡自個兒,不能對阿弟有非分之想。

  她這樣想著,因醉了,竟不自覺喃喃說出口。

  糯糯軟軟帶著醉意的聲線,全似小鉤子一般,飄進了方喻同的耳朵里。

  聽得人有些把持不住,好像嗅著空氣里淡淡的酒香,也要跟著醉了。

  方喻同望著她醉意朦朧的雙眼,似是嘉寧才有的山水霧氣,柔美又溫婉。

  他綳著身子,將她在衾被上胡亂划動的指尖握住,提到他胸膛處,又放下。

  彎起唇角,嗓子半啞,眸色深濃,「阿姐,對我有非分之想也沒關係的。因為我對阿姐,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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