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一更
「沒說什麼。」阿桂別開眼,斂起笑容,踩著梅花小凳上了馬車,沒有再多說什麼。
方喻同也不在意,挑眉輕笑,將馬車帘子攏好,坐在車駕上便往劉家去。
沙全有些惶恐,和方喻同一道吹著冷風,忍不住問道:「大人,外頭吹風多冷啊,您不進去坐著?」
方喻同淡淡瞄了他一眼,「不去,我喜歡吹風。」
今兒她本就情緒波動過大,他要是再和她擠在馬車逼仄的空間里,把她羞到煮熟,那就不好了.……
沙全看著方喻同鬢邊被吹散的髮絲拂動著,感慨道:「大人的喜好還真特別。」 ……
阿桂將一下午做的小玩意兒送去給姜淑鷂,她自然看著便很喜歡。
兩人拉著手說了一會子話,劉定便黑著臉來趕人。
阿桂有些依依不捨。
姜淑鷂也是,挽著她的胳膊說道:「等我病好,咱們倆在京城四處好好玩一圈。」
阿桂點頭,無奈地看了一眼劉定。
姜淑鷂又小聲道:「他就是這個臭脾氣,大抵是嫌我們倆說話太久,吵到了他處理公務。」
阿桂瞥了一眼門口冷著臉的劉定,忍不住說道:「小同事務也多,可從來不嫌我吵。」
聽她這話,姜淑鷂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眸子,眸光微亮,「阿桂,你說這話,是不是想通了?」
阿桂也意外,她瞳眸放大,羞赧又震驚地看著姜淑鷂,「你、你知道?」
姜淑鷂抿唇直笑,「你那心思,別人或許看不穿,但我們這樣的關係,我能不知?」
阿桂沉浸在震撼中。
她原以為隱藏得極好的心思,一個兩個,居然都知道。
而且,她們也沒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樣鄙夷嫌棄她。
反而是由衷的祝福。
「想通了便好。」姜淑鷂含笑睇了一眼外頭不知和劉定在說什麼的方喻同,真心實意地說道,「我瞧著你們這樣兩情相悅的,是最好不過了。」
阿桂被她說得羞到抬不起頭,彎著脖頸說道:「你莫要胡說了.……好好養身子,我明兒再來看你。」
說罷,便逃也似的離開。
走到門邊,似乎聽到劉定在和方喻同說姜淑鷂的傷勢。
「大夫說了,要靜養,少說話,多睡覺最好。」
阿桂摸著鼻尖,原來是錯怪了劉定。
還以為是他嫌她們吵,其實是醫囑。
阿桂走過去,輕聲道:「抱歉,以後我盡量少來打擾淑鷂養傷,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告訴我便是。」
劉定點點頭,好像不太想和她多說,轉身便進了屋。
兩人往門口走,方喻同這才說道:「如何?阿姐見了姜淑鷂,心裡這塊石頭總算落了地,可以去吃點東西了?」
「嗯。」阿桂低低應了一聲,「在家附近隨便吃些便是。」
「好。」方喻同讓沙全駕著馬車,去了離家不遠的一家餛飩店。
阿桂還是頭一回來這兒,卻見方喻同輕車熟路地撿了店內最裡頭的位置坐著,那老闆彷彿也認識他,喜笑顏開地問道:「大人今兒還是老樣子?」
「這位呢?」老闆看著阿桂,好奇道,「這是大人的媳婦兒?果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方喻同沒否認,只擺擺手道:「她也一樣,快些送來吧,她餓了。」
「得嘞!」老闆答得響亮,腳步抹油地走了,也沒給阿桂辯解的機會。
方喻同從桌上竹筒抽出兩雙木箸,用乾淨帕子擦過,才放到阿桂面前,「這位老闆也是嘉寧城過來的,他拿手的便是薺菜餛飩,想必你喜歡吃。」
阿桂想起從前在嘉寧的時候,時常去前街點上一碗薺菜餛飩就著醬碟吃,不免有些懷念那時候簡單又知足的日子。
她抿起唇角,低聲道:「也不知陳爺爺過得如何。」
「你若想他,就把他接來。」方喻同漫不經心地接了一句。
「還是算了。陳爺爺喜歡嘉寧,在那兒過得正好。」阿桂心中微嘆了一口氣,更何況,如今她和他這樣,也沒什麼顏面見陳爺爺。
陳爺爺若是知道他倆.……只怕要氣得翹鬍子。
方喻同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也不知道阿桂心裡又想了這麼多。
正巧手腳麻利的老闆已經端著煮好的兩大碗餛飩送過來,擺在桌上,撒上一把碧綠的蔥花,浮在餛飩上頭,白綠相間,很是漂亮,像極了嘉寧城的山水。
阿桂輕呵了一口匙里的湯水,唇瓣微抿,好像又回到了某個春日的夜晚,和方喻同坐在嘉寧城常去的那家小攤邊,吃著餛飩,賞著月色。
味道,差不離,風也溫柔,月色也溫柔。
阿桂不知道,原來她對那麼久遠的記憶,都還記得清晰不差毫釐。
原來那時候,就已放在心底在意了么?
她悄悄攥緊指尖,聽得方喻同在她身側吸溜著餛飩,而後沉聲道:「阿姐,這餛飩味道不差吧?」
「嗯,和嘉寧城的一樣。」阿桂輕聲應著,不似他吃得那般豪放,而是小口小口抿著。
方喻同偷偷瞄她一眼,也情不自禁勾起唇角,而後埋頭狂喝碗里的湯水,免得不可自控地笑出聲來。
阿姐不再躲著他了,真好。
春夜總是柔和溫婉,可因為快要立夏,所以空氣里還是不免夾雜了一絲焦熱。
也或許是餛飩熱氣騰騰,阿桂吃著吃著,鬢邊碎發多了幾分濕漉,亮涔涔的,被月光一照,向來柔和溫軟的面龐多了些艷麗耀目。
方喻同不經意抬頭,望得眼睛有些發直。
可阿桂抬眸看他時,卻又迅速低下頭去,裝作什麼都不知。
只是耳根卻悄悄紅了,幸好阿桂也是滿心羞怯,所以並不敢細細打量他,並未發現。
只有不遠處街口,倚在馬車車駕上的沙全和蘆葉兩人遙遙望著,笑得隱秘,嘴角翹得老高,像是今晚的春風都吹到了她們臉上。
真好。
大人和姑娘真好。
他們小聲爭論著何時能喚姑娘一聲——夫人。
阿桂和方喻同一言不發地吃完餛飩,放下碗筷和銅錢,便起身回家。
青石板上,兩人的影子被月光和提燈照得拉長重疊,遠處是熱鬧的酒家,嘈雜人聲不斷,隱隱約約傳來,很有人間的煙火味道。
可阿桂卻覺得四下太過安靜,幾乎能聽到她的心跳快要蹦出嗓子眼兒的聲音。
她顫著指尖,快步走到馬車旁,掀起帘子鑽進去。
就連看到蘆葉的笑容,也覺得不自在。
明明蘆葉以前都是這樣笑的,可現在,她卻覺得蘆葉像是在笑她。
真不好意思,可心裡又不自覺泛起一股股的甜,讓她不由自主也跟著,勾起了唇角。
原來釋懷坦然的感覺是這般好。
她再也不用糾結,不必再聽腦子裡兩個小人兒打架。
喜歡便是喜歡,逃不掉,也不必逃。 ……
回到家中,方喻同先一步跳下馬車,想要扶她,「阿姐,我送你回院里。」
阿桂紅著臉,從另一邊下了,還是不叫他扶。
方喻同的手悵然若失地停滯在半空中,隨後搶過蘆葉剛點亮的提燈,「走吧。」
若不搶個燈提著,他都不知道該找什麼理由非要跟著她走。
阿桂淡淡回瞥一眼,又回正身子,忍不住翹起唇角,無論如何壓,也壓不住。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不說話,氣氛卻不顯沉重尷尬,他們向來是這樣相處,不必說什麼,卻都明白對方在想什麼,需要什麼,恰到好處的沉默,也很舒適。
以前在嘉寧城的時候,就是這般,有時阿桂回得晚了,他便這樣提著燈去找她,接她回家。只是沒有現在後頭跟著的沙全和蘆葉。
夜色溫柔,游廊下的水波泛起漣漪,有魚兒好奇地浮出腦袋,望著他們兩人,吐出夢幻般的泡泡。
院子門前,杏花開得正是繁盛的時候,一陣輕風襲來,吹散幾片潔白花瓣,打著捲兒落在地上。
阿桂立在門口,輕聲道:「不必送了。」
方喻同也當真聽話,將那提燈遞迴蘆葉手上,長身玉立,影子被拉得更長。
他沒走,反而問道:「阿姐還有什麼話要說?」
他很懂她,一個眼神便知,她還想問他事情。
阿桂咬著唇角,思忖片刻,問道:「那日襲殺我的歹徒,可有了線索?」
方喻同搖頭,「還未確定,但已有了一些頭緒。」
阿桂了解他,在沒有萬分把握之前,他不會說。
她點點頭,眸光顫顫,「但願能早些尋到,不能讓淑鷂白白替我受傷。」
「這些我都知道,你就放心交給我吧。」方喻同輕笑一聲,「有殿前司的虎翼軍在,就是將整個京城翻遍,我也要找出那些膽敢動我阿姐的人。」
他明明在笑,可眼底卻是壓都壓不下的戾色。
幸好阿桂沒有看他的眼睛,才沒有被嚇到。
她盯著他略略起伏的胸膛,蹙起眉尖道:「聖人對這事,為何如此關心?」
她也想到了,那日沈青右說的可怕之處,眸底不可抑地泛起深深擔憂。
「別怕。」方喻同按住她微顫的肩膀,掌心溫熱寬闊,讓她的身子里剎那間便升起了無數安全感。
「阿姐,有我在的一天,便不會讓任何人動你。」他說得斬釘截鐵,清冽嗓音里,有一股讓人不能忽視的力量。
阿桂長眸微顫,莫名心安,點點頭,卻仍咬著唇角。
方喻同又拍拍她的肩膀,才鬆開手,「阿姐快去歇息吧,今兒一天也累了,早些睡下才是。」
阿桂又漫不經心地點點頭,而後進了院門。
方喻同沒有跟進去,直到那扇紅木大門被關上,沙全才忍不住說道:「大人,咱們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