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山有木兮
梟白隻覺得眼前一片昏暗,努力眨了眨眼睛,景象終於有了一絲清明,但是看到的卻並非是應有的景象,而是身處在一個山洞之中,從山洞外明滅透過的光線可以勉強看清洞內的陳設,所在的石台之上堆滿了茅草,一看就是睡覺的地方,四處都是白色如蜘蛛網般的雪帳。
等一下,蜘蛛網?
梟白起身認真端詳起那些雪帳,不禁嚇了一跳,這些果然是蜘蛛網。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她一覺醒來就被阿朱拽到她的盤絲洞來了?
可是阿朱是靈魂狀態,也不可能做到啊。
這時洞外傳來聲音喊道,“阿朱,出來了。”
梟白隻覺聲音在她的身邊響起,清澈的嗓音朝著洞外道,“這就來啦!”
梟白腦子還亂著呢,麵前的景色就變了。
洞外是一處蔥莽森林,光線比洞內開闊不少,迎麵來的一個梳著婦人發髻的女子朝梟白這邊道,“阿朱,你年紀已經不小了,據我所知,你上個月就已經及笄,應當去找夫君了,再不找就成老姑娘了。”
聽完這話,梟白莫名的感覺有些煩躁,就聽那個清澈的嗓音對那個女子撒嬌道,“阿姐,你找到姐夫是幸福了,那就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別再為我的終身大事操心啦!”
那個女子無奈道,“你是我妹妹我能不操心嘛,父上和母上遠在蠻荒戰場,我若不照顧你,回頭父上和母上怪罪下來,你頂著?”
那也別老在這方麵照顧啊!
隻有梟白能聽到的腹誹,來自於那個清澈聲音的主人。
這下,梟白是徹底明白了,這些似乎是阿朱的記憶,她的意識附在了阿朱的身上,可以感受到阿朱的感情變化和腹誹。
這倒是沒什麽,畢竟是共生在自己的體內,可以當作是了解阿朱的過程。
不過令梟白覺得奇怪的是仙蘿說阿朱是神獸,神獸是有神之力的。神之力是指能如操控自然元素的力量,例如狴犴是能夠呼風喚雨的能力。這是隻有獸獸才能具有的,一般的神仙是不具有的。而從目前看來,阿朱也隻是和荀卿一樣,隻是修煉成仙的妖而已,這是怎麽回事?
梟白想也想不明白,隻能跟隨阿朱的記憶繼續看下去。
阿朱在打發走阿姐後就又跑回洞裏,換了件衣服,清淺的白色綢緞衣裳將少女姣好的身材表現出來,換好衣服後,阿朱又在山洞裏轉了個圈,看著裙擺在空中劃過的弧線,滿意的笑了笑,光著腳丫就跑了出去。
穿過樹林是一條小河,河水自不遠處的山澗留下,阿朱就這樣順著長滿青苔的河石涉水而過,在河流的源頭停了下來,爬過阻擋在麵前的巨石向下俯瞰,是一處碧綠幽深的水潭,倒映著青空流雲緩緩而過,阿朱彎腰在附近撿起一顆石子丟進潭中,石子漾起圈圈漣漪,很快,在石子隱沒的地方出現一團黑色的暗影,暗影冒出個頭,驚起了水潭裏寧靜。
潭裏的人手裏捏著個石子頗為無奈道,“你就不能換一個方式叫我出來?”
隻見水裏的人濕漉漉的黑發緊貼在身上,肌膚成健康的小麥色,上半身赤裸,露出結實的胸膛,腰部以下隱在碧綠的潭水之中,由於剛從水底出來,還有水滴從他的臉上劃過,順著光滑的下頜沿著喉結直下……
阿朱吞吞口水,單手握拳放在唇邊,故作無事的輕咳一聲,道,“你又不告訴我你的名字,喊‘喂’又顯得我沒家教,隻能用這麽簡單粗暴的方法叫你啦,而且我扔石子是隨機的,誰知道你就在下麵,這麽倒黴的被砸中呢?”
難道這麽簡單粗暴就有家教麽?
男子無言,隻是笑笑。
而附在阿朱身上的梟白卻是感受到了阿朱所想。很明顯,阿朱是故意扔那個位置的。
雖然不知道那個男子姓甚名誰,是什麽人,但是阿朱知道那個男子被東西困在了水潭之中,活動範圍被控製住。而阿朱扔的位置就在男子活動範圍內,命中率極高。
可是對方被擊中也隻是好脾氣的笑笑,阿朱覺得無趣,撇撇嘴,就坐在了岩石之上,兩腳騰空晃動著,和男子說話。
講族裏的趣事,講新學的法術,巴拉巴拉……
對方一直認真聽著,卻並不接話。
末了,阿朱似是歎息又似是感慨的說了句,“明明上個月才及笄,你說我阿姐究竟為什麽老是說我已經是老姑娘,非要把我嫁出去呢?”
對方道,“你一個女子,不想著怎麽嫁一個好人家,倒是每日想些什麽?”
“想你呀。”阿朱臉對著他,笑起來,露出兩排大白牙,“在想你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我就是閑的無聊想想而已。”
男子聽言,臉色有些莫名,“你倒是放的開心,就不怕我是你的敵人?一般人在自己的領地內發現了不明身份的人不應該告訴族人,請他們定奪麽?”
“那麽你希望我把你存在的事情告訴他們麽?”阿朱瞥了他一眼,見他蹙起眉頭,暗罵一聲呆子,她若是想告訴別人早就告訴了,用得著你說?而且,若是本不希望她告訴別人,幹嘛還這麽提醒她啊!輕哼一聲,阿朱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塵土,道,“我決定了,看你這麽無趣愚鈍,跟木頭一樣,就叫你阿木好了。阿木,我去找阿姐了,明天再來看你!”
轉身哼了個小曲,蹦蹦跳跳的走了。
接下來記憶像是隔了很長的時間,雖然模糊,卻並沒有違和感,梟白隻覺眼前的景色從蒼翠碧綠到染上了斑駁金黃,天空也淡的少有雲影,隻是這次,阿朱的心情不太好。來到水潭邊隻是靜坐在那,並沒有朝潭裏扔石頭,叫阿木出來。直到已經習慣了每日來找他的阿木覺得時間差不多了,自己從水底鑽出來,看到一臉不爽的阿朱,疑惑道,“你怎麽了,有人欺負你?”
阿朱嘟著嘴,喃了一句,“蠻荒的戰事快要結束了,父上和母上要回來了。”
阿木挑眉,由於阿朱一直叫他阿木,他倒也習慣這個名字了,“父母回來你不高興?”
阿朱苦著一張臉,“父上和母上大人回來我當然高興,我苦惱的不是這個!”
“阿姐這些天一直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若是沒有,待父上和母上歸來就要跟我說一門親事了!”
雖然阿姐是著急了點,但這也怪阿朱自己。
以前阿姐問阿朱有沒有喜歡的人的時候,她都是高貴冷豔的哼一聲來表達她的不屑,而這段時間,阿朱聽到阿姐這麽問起,總是不由自主的眼神飄忽,低垂著腦袋躲避。等她自己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這種現象是從她見著阿木後開始的。
她這,可能,大概,或許就是喜歡吧,喜歡上了那個困在水潭之中,來曆不明的男子。
但是她並不確定阿木對她是什麽感覺,所以這次是故意在他麵前這麽說,一來她是在說事實,二也可試探一下阿木的想法。
想到這,阿朱有些期待的看向阿木,長長地睫毛忽閃,等待著他的答案。
可聽到的內容卻讓她失望。
他說,“很好啊,蠻荒雖然安定下來,但仍舊有些混亂,你也快點找個不錯的夫家,好保護你自己。”
阿朱聞言一愣,眼淚差點就當著他的麵落下來,氣呼呼的站起來道,“誰需要別人保護,我自己就能保護我自己,還能保護別人呢!”
說完,不顧阿木的錯愕,就遠遠地跑開了。
其實阿朱心裏想說的是,她可以保護自己,也能保護困在這裏的他,完全可以放心……
下一個清晰的畫麵是冬季的雪景,阿朱赤著腳,發絲散亂的踏在皚皚白雪之上,因為奔跑喘出的氣息彌散在空氣中化成奶白色的煙霧,來到水潭邊時阿朱已經氣喘籲籲,看到沒有結冰的水潭,鬆了一口氣,試探的喊道,“阿木?”
阿木聽到水麵有動靜,冒了出來,看著石上慌亂的女子怔了一下。
隻見阿朱發絲散亂的披在身後,單薄的白衣下是凍得通紅的腳丫,麵色微微潮紅,說明了其剛才奔跑的焦急迅猛,凝結在長長睫毛上的冰晶化成水露,顯得眼睛水霧蒙蒙,很是可愛。
斂下心緒,阿木皺眉道,“這麽冷的天,怎麽不多穿件衣服就跑出來了?”
阿朱眨眨眼睛,“我今早起來看到外麵下了雪,就來看看你,你冷不冷?”
阿朱沒說,她是害怕潭水凍住,害怕他出事,她就見不到他了。
阿木搖搖頭,道,“水裏不冷,倒是你快回去吧。”這麽冷的天還穿這麽少,別凍壞了。
可阿朱想的卻是另一層意思,他趕她走,是討厭她了麽?這一想法讓阿朱有些懨懨,深吸一口氣,歪著腦袋道,“水裏不冷?”
阿木不解她的意思,為了讓她放心,就點點頭。
阿朱勾勾唇,“那我試試看。”言罷,倏地跳進水潭之中。
阿木瞪大了眼睛,眼見著阿朱的身影隱沒在潭水之中,半晌也沒見阿朱的影子出現,驚了驚,難道這姑娘不會遊泳?
立即潛下去將阿朱拉出來,剛一抓住阿朱的手臂,阿朱便順勢抱住他的身子,鑽進他的懷裏,待兩人從水裏冒出來,阿木緊緊環著阿朱的腰肢,以防她再滑到水裏,嗬斥道,“你不會遊泳,跳下來是要做什麽!”
阿朱沒有理會,軟軟的趴在他的肩頭,感受著他略微慌亂的心跳,懶懶笑道,“騙子,水裏明明很冷。”
潭水幽深,冰涼徹骨。
“不過你很溫暖,讓我先趴一會兒。”
阿木皺眉,並沒有繼續說什麽。
兩廂無言,在此靜默間,天空又下起了小雪,潔白如羽,輕飄飄落在水麵,溶於深潭,將積雪與這一方潭水隔開。
隔於,天地間。
仿佛隻剩下這相擁的兩人。隻是一個動了情,另一個隻是無所覺。
突然間,阿朱悠悠的歎口氣,離開他的懷抱,抬手射出一根瑩白蛛絲,對他道,“看樣子你在這裏也不冷,如此我便走了。”
順著蛛絲飛身而上,又回頭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後離開。
雪越下越大,將阿朱踩在雪地的腳印掩蓋,阿朱並沒有著急回家,反而在地上撿起了一小截細細的樹枝,上麵還長著一片小小的枯黃葉子。
失落的垂著眼眸,看著這根樹枝,不在意積雪將她光裸的足漸漸深埋。
山有木兮木有枝,連阿姐都看出她是有喜歡的人了,唯獨這根木頭對此視而不見……
還是說,明明察覺,卻毫不在意……
她的喜歡,大抵似這片樹葉一樣,還沒有長成,便枯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