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七十八章 塵埃落定
季勻同當年陳言初次見他沒有差別,還是那樣風光霽月,難以想象這樣的人已經在獄中度過了三年。
陳言其實都替季勻恨他父親。季勻父親在黑道上一條道走到黑,一點餘地都不為後輩留,那膨脹的欲望在他死後,所有的後果都讓接手家族的季勻承擔。
他的季勻不該是這樣的。
季勻走了之後,陳言有聽季勻的話好好的生活。
好好吃飯,好好鍛煉,他想讓自己在八十歲那年也是個帥老頭,然後最好在自己還能挺直腰杆的時候和季勻見一麵。
王首長說:你好好的,組織上不會虧待你,肯定讓你在合適的時機再見他一麵。
江木說:你得好好生活知道不,你家那位以後看到你不成人樣,肯定得嫌你。
所有人都讓他好好兒的。
所有人都告訴他,有一天他會再和季勻見到。
他們都說,陳言你好好兒的,以後還有機會見麵。
陳言每天都要去指定的地方拿季勻給他寫的信,風雨無阻,春夏秋冬,從未斷過。
季勻的信,永遠是絮絮叨叨的,同他現實中那種清冷的模樣很不同。
“今天監獄的飯菜還不錯,雖然比不上你做的。”
“夏天蚊子多,你又是招蚊子體質,記得勤用殺蚊劑,晚上也不要出去吃飯,當心被蚊子叮死。”
“同一個牢房的死胖子睡覺總打呼嚕,我不耐煩的把他叫醒了,他要揍我,我就把他打骨折了,管教今天把我們訓了一通。”
“冬天天涼,要穿長筒襪,不要露腳脖,不要羽絨服裏麵穿短袖。”
“……”
每一天的信件都不同,陳言每天也會認認真真,一個不落的回信,他還是不死心,托了很多關係,隻求可以有人幫他把信送給季勻,能求的人他都求了,他們卻都是一臉難色,陳言隻能作罷,像是一隻失落的大狗,灰心喪氣的回到家,獨自舔舐傷口。
又想起季勻對他說的要好好吃飯,好好生活,於是忍著餓的發痛的胃給自己做了點吃的勉強咽下,吃著吃著,不知何時已經是淚流滿麵。
一個男人不應該為了點小情小愛這麽要死要死,那不算個爺們兒。陳言是這麽覺得的,在他遇到季勻之前。
陳言就這麽等啊等的,一直沒等來一個探監的機會,他等到了80歲,等了51年,等了18615天,也收到了季勻18615封信,也寫了18615封回信,總計37230封,一封不落的堆在陳言特地收拾出來的一個房間,他特別閑的時候會戴著老花鏡數一數,抱著他養的那隻叫waiting的狗。
陳言對自己還是有信心的,他覺得自己八十歲那年還是一個帥老頭,在突發心髒病之前。
在那一天,很多事情好像都明了了。
王首長早就過世,江木還在。
陳言笑著問他:“江木,我這輩子還能見到他嗎?”
頭發花白的江木說:“當然,你再多活兩年,過兩年組織也許就批下來了……”
陳言輕聲說:“騙人,你們都騙人。”
其實陳言早就有所察覺。
什麽重犯能一輩子都不讓人探監?幾乎沒有。嚴重的早就是死刑了,何必判無期。
每個人都告訴他能再見到季勻,每個人都這麽說,可陳言不是傻子,既然季勻的信能送出來,他的信又為什麽送不進去?
唯一的解釋就是,季勻早就已經被執行死刑了。
那五十多年來每天讀的信,也許是季勻在那三年的死緩中寫的。
陳言也曾認真比對過,有大量信件上都有受潮的痕跡,足足有一百多封,不可能幾個月的天氣是潮濕的,唯一的解釋,就是那信件是在一個比較近的時間段寫的。
陳言明明早就察覺端倪,卻還是自欺欺人,臨了臨了,卻不得不麵對那事實。
他覺得他們所有人都挺能耐。
他們騙了他幾十年,就連他自己,也騙了自己幾十年。
陳言還是沒有熬過那個冬天。
但是他反而有一種期待與喜悅。
也許,死了,就是下輩子,他的季勻還會和他相遇。
也許,死了,就能過忘川,他的季勻肯定舍不得拋下他,定在奈何橋遲遲不肯過。
當他眼皮重重耷下的一刻,他莫名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就好像……
一切,都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