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一章 又“送走”了一位
公仇與死怨永遠沒有可比性,因為人是種自私的動物,隻要侵犯了個人的利益,那甭管是什麽交情,最後都得反目成仇,這就是“人”,人不是聖賢,誰都不能免俗。
陳叔達這輩子幹過好事,也幹過壞事,於國來講,他一生的政績可圈可點,在大唐開國之初,署理繁雜的國政立下了汗馬功勞。於私來說,陳叔達對於門生後輩要比蕭瑀強的多,最起碼他從來不收孝敬。
李承乾曾經聽過一段短言:一個人一輩子壞事做盡,可隻做了一件好事,人們就會認為浪子回頭,是個好人,也願意給他機會。可做了一輩子好事的人,隻做了一件壞事,那就不可原諒,就是自甘墮落,就是不容於天地,就要受到千夫所指,一輩子休想改變人們對於他惡評。
從嚴格意義來說,陳叔達屬於後者,就是因為小兒子做了這麽一件錯事,親朋好友們都對他恨之入骨,沒人記得老陳有過多少功勞,也沒人記得自己受過他多少恩惠,對於這個開國宰相,有的隻是無盡的指責與謾罵。
陳紹德在東市被處決後,中書省接到了無數的彈劾老陳的本章,輕者說他教子無方,重則說他教唆兒子坑害同僚與晚輩。即使三法司已經證明與陳叔達無關,他們也絲毫不在意,全都是以破鼓萬人捶的姿態攻擊著這位昔日的宰相。
在老年喪子和海一樣奏本的雙重打擊下,陳叔達一病不起,禦醫們診治的結果是藥石無罔,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對於陳叔達病倒的事,李承乾很不滿意,人死如燈滅,人家兒子都死了,用不用還這麽搞啊,難道非要人死全家嗎?
大唐律法寫的很清楚,犯到那條治那條,不大搞株連之罪,憑什麽抄人家老頭的後路,真有德行,有本事,也不體現在這上麵吧!
對於這樣本子,李承乾沒心情看,隻是告訴長孫無忌和岑文本去請示皇帝,換了身衣服後,隨即就出宮,打算去江國府看看,陳家三子已經請了長假,估計時間差不多了。
叫了一聲太子後,李承乾攔下了掙紮著要起來了陳叔達,都病成這模樣了,那裏還講這些虛禮。坐在床邊,淡笑道:“陳相,跟孤就不用拘泥於那些禮數了,沒必要,來,靠著這個舒服一點。”
恩,感激的點了點頭後,陳叔達對三兄弟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先下去。然後露出勉強的笑容對李承乾說:“殿下,今日之事,往日之果,老臣不怨別人。紹德那孩子從小執拗,雖然他不愛說話,但老臣知道,在幾個中他是最有智慧的。”
李承乾不厭其煩的聽著老頭說自己的小兒子,看得出來,他對於這個少子很是看重,對於他也賦予很大的希望。用老陳的話說,陳紹德與他年輕的時候很像,文章好,機敏且很守孝道。
陳叔達不在乎有多少人彈劾他,早在貞觀初他從相位下來的時候就有過千夫所指的覺悟,讓他接受不了的是兒子的死。因為武德朝站錯隊的原因,陳叔達不可能給他提供好的台階,所以就安排一個清水衙門給他。
本想著十年二十年後,混混資曆,也會還有出頭之日,重振江國公府的雄風。可誰能想到就因為一場壽宴的麵子問題,就搭上了兒子的一條命呢!正所謂千金難買早知道,早知道事情會嚴重成這樣,那壽宴辦不辦又能怎麽樣,總好過白發人送黑發人吧!
“陳相,紹德官箴不錯,房相也曾多次誇獎過他,可人死如燈滅,這些都是有定數的,您老要節哀順變啊!”,李承乾是個不信命的,可現在他不得不用最厭煩的一套來寬慰陳叔達。
陳紹德與竇寬的遭遇差不多,可選擇卻截然相反,李承乾相信,以他文筆上的能耐,如果挺過了這一關,再熬了十幾二十年,一部侍郎還是沒問題。所以在當天抓住他的時候,李承乾就表示過很可惜,畢竟中規中矩的當官才是正道。
“這次孤來帶了不少補品,您老多用一點,身體也會好上很多。人歲數大了,這身子骨經不住折騰,凡是看開一點。孤已經讓內衛去打招呼了,今後不會有人再到府上來鬧。你是國家的功臣,家中有事的話,讓政德去東宮,孤不會坐視不管的。”
“太子殿下不念昔日的無禮,處處與陳家方便,老臣即羞愧又感激!至於將來,沒有將來了,老臣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現在已經是油盡燈枯了,吃什麽都用了。老臣去後,想葬回吳興,政德他們幾個也會丁憂回籍,如此算是對大夥有個交代了。”
依照慣例,陳叔達這樣的官兒去世後,那是一定要追以諡號,陪葬皇陵,以示哀榮的。可老頭兒這麽說顯然是不想要這份榮譽,打算讓兒子們扶靈回鄉,退出長安,退出官場,這樣一來也就不用礙人眼了。
看在他昔日功勞的份上,皇帝也會告誡那些人不趕盡殺絕,讓陳家的香火不至於斷絕,他到九泉之下跟祖宗也算是有個交代了。
恩,老陳的意思,李承乾當然明白,內衛不可能護他們一輩子,這確實是擺脫事非旋渦的好辦法,給子孫留一條退路。要不然就憑他三個兒子的本事,江國公府倒台是小事,早晚讓人家吃的連骨頭都不剩。
別看那些參他的官幹活的時候不怎麽樣,窩窩囊囊的,可整起人來確個個都是行家裏手,老陳的決策毋庸置疑是英明的。
又安慰了陳叔達幾句,李承乾就看到他呼吸急促起來,所以趕緊叫陳政德兄弟三人叫進來,眼見著老陳磕磕巴巴的交代他們幾句後撒手人寰了。
來未必是福,去未必是禍,也許陳叔達的死對於陳家來說是一件好事,因為隻有死才能得到同情與寬恕,隻有死才能讓陳家幸免於難,這與他當年和自己交易的目的是一樣的。官場險惡,居長安者,大不易,這麽風燭殘年的老者為了子孫後代,也算是耗盡心血了。
貞觀十四年春,長安,江國公府,李承乾心情很是寂落,因為在這個萬物複蘇的季節他又送走了一位開國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