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回想（二）
他記得那天出版社來找他商談的情景，揣揣不安地等著對方出價錢，既擔心對方因為他沒什麽名氣而出價低，又害怕對方出價高而失去當初寫這本書的初心。
最終，事實證明了，金錢確實能讓一個人失去很多，不僅僅是當初開始寫作的初心。
當然，這隻是他現在的想法。當時，他因為對方出了那麽高的價錢而引以為傲，甚至對張雨菲的生氣都不以為然，隻認為她是因為自己沒有跟她商量。
“那天你剛好不在學校。而且你不覺得價錢很合適嗎？沒有人會比他們家出得更高。”
張雨菲皺著眉頭，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難道就因為他們出的價格高，就毫不猶豫地把版權賣給他們嗎？！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當初為什麽要寫這本小說，難道隻是用來賣錢的嗎？”
餘百笑著哄她，“好了雨菲，下次再出現這種事情，我一定第一時間跟你商量好不好~我之所以賣掉版權，是因為我們兩個馬上就要畢業了，要考慮租房子的問題。總不能因為上班，我們兩個就分開住吧~那對我也太殘忍了。”
張雨菲的專業成績還算可以，但絕對算不上優秀。所以，她打從一開始就沒準備找與自己本專業相關的工作，而是決定與餘百一同找公司做編劇。
因為畢業和工作的問題，兩人並沒有對賣版權的事情深究下去。事情算是翻篇兒了，但張雨菲心裏終究還是有個解不開的疙瘩。
後來，他們兩人進了同一家公司，同樣開始從不知名的小編劇開始打拚。因為兩個人的默契十足，又是戀人，每當上頭派給他們工作時，遇到問題兩人都會一同解決。
工作滿一年的時候，他們利用閑暇時間寫出了一本新的小說《仙境》。從小說的名字便可以得知，這是一部古裝仙俠小說，是他們在研究當下觀眾的口味後，決定動筆寫出來的。簡單來說就是為了迎合大眾的口味而創作的一部作品。
也是因為這部小說，他與張雨菲之間的關係出現了不可磨滅的裂痕。
《仙境》修改完成後，擔心張雨菲不同意，他便瞞著她主動聯係了當時十分出名的一位導演，試圖說服對方把這部小說拍成電視劇，從而從其中獲得不錯的利潤。
那位導演看了《仙境》，立刻表現出很大的興趣，當即表示，隻要他的條件合理，便可以接受。
餘百隻提了一個要求。那就是他要當這部電視劇的編劇，並且按照行業裏的最高標準給他薪酬。
他的條件確實很合理，所以那位導演幾乎沒怎麽想，便與他做出了口頭承諾，書麵合同會在兩天後準備好。
張雨菲得知他把兩個人共同的勞動成果拿去賣時，事情已經是生米煮成熟飯，改變不了了。“你當初說過什麽，你都不記得了嗎？！你說過，再遇到這種事兒，會第一時間跟我商量！餘百！你到底拿我當什麽？！”
餘百笑著抱住了她，“雨菲，李導演很靠譜，隻要找他把我們的作品拍出來，過不了多久我們就會大火。到時候，身價可以比現在翻好幾倍。”
張雨菲心中滿是苦澀，冷笑了一聲。“你說錯了吧。到時候是你餘大編劇的身價翻好幾倍，能有我什麽事兒。”
餘百親昵地揉了揉她的頭發，“雨菲，你怎麽這麽說~我們兩個是什麽關係，有必要分得那麽清嗎？我的就是你的，你的還是你的，我親愛的老婆~”
張雨菲無動於衷。“餘百，你的從來都不會是我的，而我的你卻始終當成你的。知道我為什麽生氣嗎？我不是氣你把我們兩個的小說拿去賣，不是因為你把成果自己一個人占盡，不是因為你要拋下我去翻什麽身價！而是你變了，你變得不是你了，變得我不認識了……”
“雨菲~我還是原來那個我啊，我從來都沒有變！”
餘百當時並不明白她說這話的含義。他自認為自己沒有什麽變化，即使發生變化，也是往成功人士的方向改變。可這不是他一直夢寐以求的嗎，他覺得不需要改變什麽。
而張雨菲不這麽認為。她認為餘百變了，變得不再像以前那樣熱愛文學，熱愛寫作；變得市儈，懂得怎樣用作品來獲取最大的利益，來提高自己的身價。跟他一起創作也不再像之前那般舒服，現在她隻覺得壓抑，思緒閉塞，已經江郎才盡了。
當兩個人之間出現不可調和的矛盾時，結局是輕而易見的。
最終，張雨菲選擇了離開。
餘百隻當她是鬧別扭，並沒有多放在心上。不久，他便進了劇組，等工作結束，已經是半年之後了。
他這才知道，張雨菲已經從原先的公司辭職，跟著父母出國了。他也是後來才知道，張雨菲患上了抑鬱症，每天晚上無法入睡，需要安眠藥的幫助，同父母出國也是想換一個環境。
隨著電視劇的播出，他如願以償地得到了所謂的名聲與身價。他當然覺得高興，這是他這兩年來努力的結果。但高興過後，內心隻餘下惆悵與空虛。
因為張雨菲的離開，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說，變得市儈，變得不堪，變得唯利是圖。
但剛開始這麽想，他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他隻是想成功，有了物質的保障，以後寫出更好的作品。他唯一覺得虧欠的地方就是霸占了張雨菲的努力成果，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了。
一年之後，他打聽到張雨菲自殺了。當他聽到這個消息時，他隻覺得滑稽可笑，覺得不能相信，因為張雨菲是個多麽活潑可愛的女孩子，怎麽可能自殺？！不可能自殺，絕對不可能！即使患了抑鬱症，也絕對不可能！
他不相信，不會相信，也不想相信。
從那之後，他不再打聽張雨菲的消息，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她過得很好，有一群值得信賴的朋友，有一個比自己更愛她的戀人，有一天會步入婚姻的殿堂。
可是，終究也隻是自欺欺人罷了。
而照片也終究隻是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