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第221章
夏乘起身，往走廊外走，「當然還有，他這個人本身情緒不太好控制，可能今天比較嚴重，就在家休息了。」
「什麼叫情緒不太好控制？」林念清跟著他的步伐往人少的地方走，遲疑問道。
「你去問他咯。」夏乘微微一笑。
「……」
前面的人已經走遠，林念清目光往外挪。
「行，我去問他。」
她說給自己聽，話音剛落，轉身跑了出去。
夏乘走到外廊上吹風，低頭走路間聽到一陣雷聲，抬頭看烏雲遍布，又要下雨。
像是下了點點小雨，正準備往操場走去上體育課的人紛紛打道回府。
他視線漫無目的在底下掃著，忽然看到個人從教學樓里衝出，逆著人流往操場那邊跑。
雨也沒下多大，過不久又停了一會，但天空仍舊陰沉沉，狂風暴雨還沒來。
夏乘看著林念清跑進操場最靠外圍的樹林里，忽然想起那兒好像可以翻牆出去，這還是周引跟他說的，夏乘在南城一中呆了一年多都不知道。
上課鈴打響。
夏乘回到教室，伸手在書包里摸到手機，拿在手上時卻又猶豫了。桌底下，他指尖轉著手機，目光盯著窗外。
老師在講台上講課。
雨幕如期而至。 -
下雨天，診所里沒什麼人。
一個中年男人在掛水，門口忽然間衝進一個抱著小孩的父親，雨衣披蓋著小孩，父親神色著急，渾身的全濕。
水跡從門口蔓延到裡屋，到處濕漉漉。
小孩突然渾身抽搐，父親將小孩放在電動車前面，用腿夾著一路開車來了這。
「周引，幫忙把地拖一下，別讓人滑倒了。」
周雪慧剛替小孩看完病，這會拿著儀器正要去二次檢查，掃了眼濕漉漉的地板，對著裡屋里坐著正在翻看書的背影道。
周引聞聲抬頭，頭頂上的藥水差不多滴完，他放下書，嫻熟替自己拔了針，收拾好東西，拿了拖把往診所大廳走。
他臉色有些蒼白，但不像先前那般透著異樣的紅，身體的溫度也漸漸降低，燒總歸是退了。
將地板擦乾淨，周引將拖把放回原位，正準備繼續回去看書，周雪慧又一次喊他。
這次是去給剛剛來看病的小孩處理傷口，父親送過來的途中不小心將額頭磕出了道口子。
周引過去檢查，那道口子還不淺，差不多一截食指樣長，在額頭偏左邊一點點，傷口微微紅腫，流出來的血跡被雨水沖淡，傷口處外翻著皮肉。
小孩是個男孩，這會已經醒了，大眼睛直勾勾盯著戴著口罩的周引，不哭也不鬧。
男孩剛打了吊針，躺在床上蓋著被子，目光清醒。
周引看了眼，這傷口用不上縫合。
他準備好藥物，要給傷消毒，見他年齡不大，怕他等會因為疼亂動，開口安慰了一句：「沒事，很快就能處理好。」
小男孩聽了這話，淡定閉上眼睛，微微皺著的眉顯示出他的緊張。
酒精碰上傷口那一刻，他眉毛猛地皺起，整張臉都揪在了一起，但腦袋始終沒有大幅度移動。
很配合的處理好了傷口。
「好了。」
「可以睜開眼睛了。」
周引見他仍舊緊閉雙目，開口提醒了一句。
緊接著，小男孩睜開眼睛，好奇看著周引在一旁收拾東西，他開口問：「你是醫生嗎？」
周引將沾著血跡的棉簽紗布扔進醫用垃圾桶里，背對著小孩回道：「不是。」
「那你怎麼能救我？」他又問。
狂風暴雨正拍打著窗戶，稀里嘩啦的雨聲在房間里格外清晰。
周引轉過身子，感冒后，聲音低沉嗓啞，放輕說話聽著溫柔許多，「不是只有醫生才能救人。」
想了什麼，他補了一句：「如果你有能力，可以成為另一種人去救人。」
小男孩興緻勃勃回答：「比如警察！對嗎？」
周引扯扯嘴角，目光往回收。
「對。」
喊來了小男孩的爸爸，周引走開。
診所里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來了新的病人，周雪慧跟梁瀟都在工作，但不至於很忙，用不上他。
他回到裡屋，窗外的雨好像小了一點，淅淅瀝瀝，不想先前的大雨朦朧模糊了窗外整個世界。
街道輪廓慢慢清晰。
周引站在窗前，能看清每一個來往的人。
旁邊桌上的手機忽然震動一下，像是誰發來了消息。
周引目光往下滑，正準備看過去，忽然視線就像是被焦灼住，停在窗外某處，目光驟然變冷，久久沒有移開。
窗外站著一個人，身子籠罩在黑色的雨衣中，唯獨露出那張臉，他目光掃視著周圍，打量著周遭情況，不經意間與周引對視，但好像沒看見裡面的情況，視線又移開，轉身拖著步子往前走。
周引垂著的雙手漸漸握拳。
梁瀟剛點了份白粥外賣，這會剛送過來。
今天沒時間做晚飯，周引又感冒發燒生著病，所以只能給他點清淡的東西吃。
她提著東西走到裡屋，見周引從裡面出來，便說：「給你的，還熱著，早…」
「我出去一下。」
他冷聲打斷，徑直從梁瀟身邊走過，方向是診所的後門，快步走到門口時，他又回頭說：「我出去買東西，馬上回來。」
「……」
梁瀟剛覺得不對勁，這會見他出門的方向的確是常常買東西的便利店，便也沒多說什麼。
她將粥放到房間里的桌子上，瞥了一眼靜靜放著的手機。
「怎麼不帶？」
她拿上周引的手機，剛準備追著給他送過去，走到半途中被周雪慧叫走，便先將手機放進口袋裡。
……
周引沒拿傘，獨自走在雨中，身子很快被打濕，他也不管，視線飛速在周圍搜索，像是在尋找什麼。
在周圍走了一圈，周引將目光看向診所前門，他快步走過去。
雨又漸漸下大，將視線範圍內的事物都變得模糊。
診所大門正敞開著，鄰近的街巷口處，一抹黑色在轉角處晃蕩，漸漸露出半個人影，那人背對著站立，露出一半臉，盯著診所大門口。
幾乎是沖著過去，周引拽著那人拖入巷子中，在劇烈的掙扎中，他手臂青筋爆出，硬生生將一米七幾的男人往遠處拖了幾條街后，狠狠摔按在牆上。
男人猝不及防，身上的雨衣被磨爛，摔的頭暈眼花，一道陰冷的視線直直逼近，像冒著冷光的利劍。
雨水直落在臉上，打得生疼，眼睛有些睜不開。
王傑亮看清眼前這人時，笑得身體直顫，那笑容帶著狠厲：「是你啊。」
他像是見了多年好友，掙開周引扼住自己的手，「好久不見。」
剛剛被拖過來，背部早就一片擦傷，濕漉漉的後腦勺一陣疼痛，仔細一看還有血跡順著雨水往下流淌，王傑亮沒管這麼多，踩著疼得發抖的腳，扶牆起身。
他盯著周引笑，笑容彷彿帶著劇毒，陰冷帶著攻擊性，「還真給我找到你了。」
周圍是淅淅瀝瀝的雨聲，喧囂融雜在雨聲中，周引渾身濕透，黑髮搭下來遮住了一半眉眼，清冷的眼裡透著逼人的光，一張臉沒什麼血色。
他把王傑亮按在地上，拳頭揮起又落下，肉搏的聲音一下下迴響在院子里，伴隨雨聲落下。
像是沒有知覺的機器人，不知疲倦，漸漸的，周引雙目發紅，冰冷的視線下包裹著劇烈的情緒，靠著拳頭髮泄。
「哈哈哈。」
王傑亮躺在地上，忽然放聲大笑。
回到半空中的手猛地停住。
「你能打死我嗎？」
王傑亮也不知疼痛，目光透過鮮血，挑釁他。
他語氣放輕：「警察的孩子，怎麼沒點法治意識呢？不能隨便打死人，要坐牢的。」
周引面無表情，靜止在空中的手猛地一顫，隨後控制不住的發抖，像是用力到了極致，他脖子上的青筋猛地凸顯一下，視線恍惚片刻，搖搖頭，他又重新盯著王傑亮。
王傑亮得意咧著嘴角：「那東西的癮還在你身體里呢，怎麼樣？好受嗎？」
「江律，你爸死之前也這樣，但他比你厲害一點，他把我的兄弟全部搞進了牢里，自己死了，然後…我就變成了這樣。」
王傑亮一瞬間暴怒，握拳砸地，他怒吼：「然後我就變成了這樣！江律，這都是你爸害的！我這樣都是你們家害的！」
他視線沒有聚焦，望了望天空，雨打進眼睛里，他也不管，忽然沒了力氣，喃喃道：「所以啊…你也不能好過。」
「嘿。」
「你還記得我怎麼把針扎進你手臂里的吧？」
「你最好記清楚。」
「既然第一次能成功，第二次我也會扎進去。」
「你記得你媽怎麼死的嗎？」
「她被逼到樓頂，滿目絕望無助，但他們都不去救她，她死之前還喊著你的名字。」
「你怎麼這麼沒用啊？你媽都喊你了，你怎麼沒能力救她？」
「你爸也救不了她，因為那時候他已經死了哈哈哈哈。」
「……」
周引跪在地上，雙手靜靜垂在身旁。
「哦還有你小姨，跟你媽媽一樣。」
王傑亮語氣諷刺：「她們都是醫生，救死扶傷，道德高尚。」
「你說，她會不會死的跟你媽媽一樣慘？」
話剛落音，那個跪在地上毫無生氣的人忽然像被刺激到，抓起王傑亮的衣領，拎著人狠狠往一旁甩去。
一拳落下。
王傑亮大喊：「江律。」
又一拳落下。
「江律。」
他模仿著不同的語氣，喜悅，憤怒，無助，絕望。
一聲聲都在刺激著周引的神經。
「吃藥控制情緒的日子好過嗎？」
「哈哈哈哈。」
「江律。」
……
「周引！」
猛地像是有一根線，將失控周引往回拉。
白茫茫的扭曲景象中，林念清站在盡頭，世界忽然以她為中心點漸漸清晰。
「周引。」
她毫不猶豫，往這邊跑來。
周引盯著巷口，整個人僵住。
那兩聲似乎也引起了王傑亮的注意，他費了極大的力氣，慢慢把頭偏轉。
朦朧間，看到晃動的白色，還有黑色的長發。
要看清臉的時候。
周引往下又揮了一拳，這回打在眼睛上，嗡嗡一聲，他眼前一片黑。
周引起身，扯下身上的外套，扔在林念清身上。
濕漉漉的衣服遮住視線，慌亂之中周引的手握住她的臂腕，她被扯著往外跑，雨迎風而來，彷彿全都落到了兩人身上。
不知道跑到了哪裡。
腳步一停，周引的手隨之鬆開，林念清喘著氣，視線急忙往他那邊看，就這麼急匆匆的，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匯。
他臉色蒼白的不像話，渾身發抖。
林念清上前一步去扶他，「你…」
周引立馬轉身往外走。
急迫地想逃離這。
「周引。」
林念清抱著衣服，有些手足無措。
她直愣愣站在雨中，腦子一下轉不過來。
周引剛剛很明顯的，情緒失控了。
想到夏乘說的話，周引控制不好情緒。
那天在周引桌上看到的藥瓶…是氟西汀。
抑鬱症患者用來控制情緒的葯。
林念清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半響后，她問：「那人為什麼喊你江…」
「林念清。」
周引冷聲打斷。
他側了一半身子，目光凌厲：「你真這麼喜歡我？這麼想知道我的事？這麼喜歡纏著我？」
「我說過，我這個人不怎麼樣，人沒意思，不愛說話，認知的世界里就是漫無邊際的黑色，所以其他人和事，在我眼裡，只有陰冷黑暗。」
「我沒有期望和未來，和我這種人糾纏在一起，真挺沒意思。」
「……」
周引見林念清站在原地，指間驟然緊縮，強行撇開視線，準備離開。
「但我喜歡你。」
「你也喜歡我，不是嗎？」
就這一次，如果不否認，那就是承認。
「你不喜歡說話，但你願意跟我說話。你每天有固定的晚自習時間，但你願意為我破一次例送我回家。你不喜歡別人靠近你，但你不排斥我靠近你。」
「你覺得這世界上的人都不怎麼樣——」林念清停住，語氣漸漸堅定：「——但你喜歡我。」
「……」
雨沒有停，但耳邊好像只有她的聲音。
周引緊握的拳頭慢慢鬆開，緊接著又握了握。
他艱難閉了閉眼，唇齒間的口吻帶著刻意的厭惡：「林念清，你就不能離我遠一點？」
林念清輕輕彎唇，邁著步子往後退了一步：「好，遠一點。」
遠一點也行。
我能看見你。
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