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最後時刻
勸了好一陣,甘露總算是從冰冷的地麵爬了起來,坐在同樣冰冷的長椅上。
而從始至終,她的目光都沒有從手術室的門上移開過。
那盞紅色的燈就懸在我們頭頂,一直亮著,鮮紅色的光傾斜而下,落在了甘露的頭上,她的眼中。
我想,如果眼神可以說話,那麽現在甘露的眼神一定嘶吼三個字,就是活下去。
在手術室門口足足等了三個小時,從淩晨等到了天徹底放亮,手術室的燈總算是熄滅了。
看久了那盞紅燈,突然熄滅之後,我還反應了半分鍾。
甘露則是直接衝上去,抓著出來的醫生就問道,“醫生,我爸爸怎麽樣,他沒事吧?”
“胃部大出血,但還好你們送來及時,如果再晚一點,可能就沒救了,現在病人已經脫離危險了,送到重症監護室去觀察兩天再說。”醫生眼中帶著血絲,語氣卻很慶幸。
和我們一樣,他也希望病人能夠好好活下去的。
隨後,甘爸就被推了出來,麵色蒼白得嚇人,帶著氧氣罩,呼吸的霧氣擋住了半張臉,卻遮掩不住他的痛苦表情。
即便在昏迷當中,甘爸也很難受。
“你們誰是家屬啊?”醫生又問道。
甘露就舉起手,“我是,我是他女兒。”
“那你跟我去辦公室一趟吧,關於你父親的病情,我們可能需要好好談一下。”
可甘露卻攥住了我的手,“她能不能和我一起去?”
“她是你的姐姐?”醫生帶著疑惑。
而我知道甘露為什麽一定要叫上我,她在害怕,不敢獨自麵對甘爸的病情。
有個人陪在身邊,好像就有了可以依靠的地方一樣。
“對,我是她姐姐,醫生,我們一塊兒過去吧。”我點頭道。
醫生有點狐疑看向我倆,“可你們長得不太一樣啊,哦抱歉,我不該多問家事的,既然你們說是,那就一起過來吧。”
我緊緊的握住甘露的手,試圖用掌心的溫度安撫她,“沒事的,走吧。”
到了醫生辦公室之後,甘露坐下的動作明顯拘束。
“是這樣的,你們的父親患有胃癌,這點你們知道嗎?”醫生在櫃子裏麵翻找一陣,最後拿出一疊資料來遞給我們。
甘露好幾次想要拿起,可手沒力氣,不算厚的文件袋屢屢落回桌麵。
我看不下去,上前幫她打開。
文件袋裏,是有關甘爸這幾年的所有就診記錄。
也是在這裏麵,我們發現,原來甘爸八年前就知道自己有胃癌了,而那時候,還是早期。
“他那個時候為什麽不做化療?早期不是可以治好的嗎?”甘露聲音顫抖著詢問。
醫生攤手,“我當初勸過你父親,早期胃癌的治愈概率雖然不是百分之百,但是幾率很大,可他拒絕了。”
“為什麽?”
“因為他谘詢了關於治療的具體過程,得知要化療和住院,甚至脫發暴瘦之類的並發症,他就說,不能讓他的女兒,也就是你們,看到他這個樣子,另外公司也需要他去管理。”
“是……那時候我才十八歲,我剛剛上大學,如果他走了,公司就沒人管了,他一直想把公司留到我來接管的,媽的,為什麽我不能跳級呢,如果我十八歲就大學畢業了,是不是他就可以放心來化療了呢?”
說到最後,甘露十分痛苦的捂住了腦袋。
“你也不要太自責,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決定,而且我相信,你父親當初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一定就想過以後會不會後悔,他一定不後悔,因為他愛你。”
我不確保甘露有沒有聽到這句話,因為她的身體已經蜷縮成蝦米狀,肩膀劇烈的顫抖,哭得很傷心。
“醫生,我們也沒時間後悔過去了,就請你告訴我們,現在他怎麽樣?”我問到了重點。
“上個月他來我這兒檢查過,那時候我跟他說,可能還有一兩年的時間,但是今晚他從鬼門關走了一圈,身體機能急速下降,我想,可能不超過半年了。”
“我們可以用最好的藥,多少錢都沒關係。”我心裏狠狠的揪了起來。
“這不是錢的問題,癌細胞已經擴散了,再說他這些年都是靠撐過來的,其實很痛苦,現在我們用藥物讓他活下來,也是加長他的痛苦而已。”醫生說到最後,也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沒人願意麵對生離死別。
可有時候,不得不這樣做。
我們不能將感情放在別人的痛苦上麵,太自私了!
“那我們現在能做什麽?”我問道。
醫生就回答,“在他生命的最後時間裏,陪著他。”
隨後,他又交代了一些平時要注意的事情,然後就離開了。
辦公室裏隻剩下我和甘露兩個人,忽然就安靜下來。
安靜到我可以清晰的聽到她的啜泣聲。
從今天見到甘露起,她已經哭了很多次了,但是沒有哪一次是像現在這樣絕望難過。
我想,或許在見到甘爸,在聽到醫生這番話之前,甘露的心中還抱有希望,祈禱著這個世界上會有奇跡。
可現在,一切都幻滅了。
一個人世界的崩塌,最為可怕。
而我什麽都不能做,隻能靜靜的陪在她旁邊。
最後甘露自己止住了哭聲,又重新抬起頭來,露出紅腫的眼睛,聲音哽咽,問我,“沈安,你帶化妝品了嗎?”
“帶了基本的。”我說著,把包包遞給她。
和回甘家的時候一樣,甘露便哭便給自己上妝,折騰好一陣子,總算是勉強可以見人。
這才站起來,“我要去照顧我爸爸。”
我說好。
像醫生說的一樣,在甘爸生命的最後時刻,她應該去陪著的。
我跟在甘露身後,和她去了重症監護室。
原本醫生說,甘爸可能要昏迷十幾個小時甚至好幾天,可等我們到門口的時候,卻發現他已經醒了,氧氣罩下,嘴唇微微上揚,朝著我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