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明悟（兩更）
人的一生，要死三次才是真正的死亡。
第一次，當你心跳停止，呼吸消逝的時候，在生物學上表明你已經被宣告死亡。
第二次，當你下葬，親朋好友們穿著黑衣，臂纏紅布之時，他們宣告，你在這個社會上已經不複存在，你從人際關係網絡裏完全消失，悄然而沉默的離開。
而第三次死亡，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還記得你的人，將你完全忘掉，於是，你真正的死去了。
哪怕是一點殘留痕跡，都沒有留在這個宇宙。
就算留下了照片等痕跡，不認識了你，也沒有絲毫的用處！
在沈奶奶的靈位邊，以孫子的身份，趙旭跪坐在火盆前，麵無表情如同機械一般，鞠躬，直腰，燒紙，循環往複。
身後的女人們，跟隨著趙旭做著同樣的事情。
來到沈奶奶靈前祭拜的，哪怕是大頭目都不能讓趙旭有著一絲動容。
雖然知道，沈奶奶在遺書裏，留下讓他以孫子迎來往送的意義，可他真沒在乎這些。
沈奶奶當初在各界的人脈，今天就是交接的日子，可惜趙旭跪坐在那，根本就無動無衷。
沈奶奶走的非常突然，卻也十分的安詳。
迎著落日，在紅透半邊天空的晚霞中，帶著微笑閉上眼，去往了另一個世界。
下午，紅爐山位於一百五十畝地公墓北向頂端的一塊墓區，是沈奶奶的墓地。
趙旭親手將沈奶奶的骨灰盒放在古樸的小棺中，手心抓起第一捧黃土輕輕的揮灑在小棺上，心底默默感傷。
與沈奶奶相熟的一群大佬們，親自來送行，都沒怎麽去在意趙旭身邊那一大群妹子，就如同她們不存在一般。
這要是在平時，趙旭說什麽也得感慨感慨，可惜現在的他，早就已經陷入了傷懷中，哪裏顧得上這些。
昨晚的七點新聞中，沈奶奶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出現在電視節目之上，兩分鍾的生平介紹，讓很多人認識了這個在教育界看似默默無聞的老人。
死亡並不是終結，如果人世間再也沒人記得沈奶奶，她才會化為真正的虛無，徹底煙消雲散！
葬禮過後，早已見慣別離的大佬們各自離去，黃美琴雖然很擔心趙旭，但晚上要飛國外考察，也隻能交代媳婦們照顧趙旭。
獨自一人沉默的坐在書房抽煙，那陷入軟椅的身子好似千斤重般。
“咚咚咚……”
楊咪手上托著個托盤，步履輕移，到了趙旭身前。
“喝碗銀耳蓮子羹。”
跟了趙旭的這大半年，楊咪她們這些女人，經常陪著趙旭去沈奶奶那陪老人聊天。
每個人都清楚沈奶奶在趙旭心裏的分量，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趙旭從沒想過在自己孩子即將要出世的時候，沈奶奶會突然的逝世。
一幕幕沈奶奶曾經的說教在耳邊響起。
“小旭啊，每個女孩子都是好孩子，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可不要辜負她們任何一個。”
“小旭，等小薰和倩倩生完孩子，我就去你家帶他們。”
“小旭，事業再重要也沒家庭重要，聽奶奶一句話，以後每年拍一部電影就夠了，多陪陪孩子們。”
“小旭，有錢並不代表一切，對這個社會做出了多少貢獻，才是一個人的價值……”
“小旭，真想快點看到寶寶們，唉……”
上個月一出剪輯室，去往小學母校看望沈奶奶時，她的話浮現在眼前。
現在想來，當初沈奶奶就好似知道了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不然為什麽留下遺言，留下那句看似感念遺憾的話。
當時趙旭、楊咪等人還祝願著老人長命百歲的，現在想想，真有些後悔。
後悔沒有花更多的時間去陪陪老人，一個月一次夠嗎？
不夠！
“沈奶奶走的很安詳，她也不想看到你這樣的。”
望著短短一天，唇邊就長出了些胡渣的趙旭，楊咪有些心疼，將托盤放下，抱著趙旭的頭，將其輕輕放在自己胸前，輕撫著他禿廢傷感的麵容，繼續說。
“你想想，沈奶奶最想要的是什麽？四個寶寶！到時我們帶他們，哦，不隻帶他們，以後帶更多的寶寶經常去看沈奶奶，她肯定高興。”
嘴角扯起個幹涸的笑容，像是想到了什麽，趙旭突然說道。
“你說讓虎頭姓沈怎麽樣？”
虎頭就是趙旭為周熏肚子裏的男孩取得小名，女孩小名則是曦曦。
兩個孩子的大名趙勳聲等人早已經商量好，男孩叫趙經緯，女孩叫趙曦
“什麽？啊？可以，熏姐她們肯定會同意。”
楊咪初聞還沒反應過來，但很快就明白趙旭說的是什麽，這有什麽大不了的？
沈奶奶幾十年都是一個人過過來的，如果有個人過繼過去也能承香火，這比做什麽又都有用。
國內老一輩可是將這些看得非常重要的，養兒防老，養老送終的例子比比皆是。
“哎……你等等……喝……”
楊咪一晃神，趙旭就脫離她的懷抱，快速的衝出了書房，打開周熏的房門走了進去。
“醒醒，有個事問問你意見。”
就算十分想要一錘定音，趙旭還保持著些理智，輕輕搖晃了下睡著了的周熏，想要問問她同意不。
“你是說讓虎子姓沈？好啊！”
迷迷糊糊的醒來，聽到趙旭的提議，周熏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趙旭都懶得問自家老媽老爸的意見，就他們與沈奶奶的關係，不同意才怪！
“要不，女兒也姓沈？”
“我說你不怕我爸揍你，你盡管去。”
周熏似笑非笑的看著突然興致勃勃，得寸進尺的家夥，為他這豬腦子感到頭疼。
她就算願意，周爸周媽肯定不同意的。
她年紀這麽大，肯定不能再生了，沒個孩子姓趙，老人能夠放心才怪。
趙旭訕訕的縮了縮頭，周爸周媽方麵他還真沒想到。
湊個好字有這麽難麽？
“你繼續睡，我出去了。”
周熏無奈的搖搖頭，今天去送沈奶奶，周熏萬倩都去了，累了一下午，現在精神也不是很好，也不想去想太多，輕輕的閉上眼睡了過去。
萬倩房間裏，趙旭討好的問著同樣的話。
“你想湊個好字？我跟熏姐換一個吧，然然姓沈，冉冉姓趙。”
趙然和趙冉分別是萬倩這兩個孩子的名字。
萬倩的考慮確實周到些，作為趙家老大，過繼出去確實有些不好，老二就沒這方麵的考量了。
這樣一來在自家外公那邊就好說道了，以黃群的個性應該很輕易就能夠說服他。
“嗯嘛，還是你腦子轉得快，就照你說的辦，明天我就去外公家說說。”
望著趙旭走出房間的背影，萬倩眼眸充滿了感傷。
哪裏是她腦子轉得快，趙旭現在有些遲鈍了而已，被突如其來的打擊所占據了心神。
希望他能快速走出來吧。
帶著這些令人煩躁的念想，萬倩又進入了夢想。
等回到書房的時候，望見坐在椅子上的楊咪，趙旭才察覺自己有些迷糊了，浪費了楊咪的一番好意。
快速的走上前，都不待楊咪阻止，三兩口就將小碗裏早已涼透的滋補湯喝完，對著她亮了亮碗笑了笑。
“咪咪，你覺得我拍一部沈奶奶的傳記電影怎麽樣？”
“好啊，你想拍我們都支持你。”
楊咪心裏甜甜的，趙旭終於恢複了正常，她大半晚上為他煲湯的心意看來也沒白費。
可惜這部電影也不是一會就能拍的，趙旭對沈奶奶的過往其實並不了解，要想了解不止要去文史館，還要去找找那些曾經跟沈奶奶有交集的那些大人物們。
這個工作也隻有他親自去才行，其他任何人想要去獲取這些資料根本就不可能。
就算虛構，沒有事實基礎的虛構隻會剩下浮誇而已，趙旭可不想自己為了讓沈奶奶在這個世上留下僅剩的意義的電影成為個四不像。
這份工作將是他這幾年著重的，一定拍一部這個世界獨有，而且令人記憶深刻的傳記片。
“明天你忙我聯係……”
見趙旭突然停頓了下來，楊咪疑惑的問道。
“聯係誰？我幫你！”
“算了，到時候我親自打電話。”
本來想讓楊咪作為秘書般的人，幫他預約一些大人物，可隨之想到楊咪本來就很忙，肯定沒這時間操作這些事。
以後親自打電話更能顯示自己的誠意，相信這些人不會拒絕他去了解沈奶奶過往的。
國內傳統意義上的人物傳記片，都是歌功頌德、高大上的人物，不能容忍傳記人物一絲一毫的瑕疵，都是教科書般偉大。
不是國內拍不出好的傳記片，1963年創作的劇本《白求恩大夫》以同名報告文學為基礎，堅持通過個性化的言行，揭示白求恩的內心世界，同時也非常注重環境和周邊人物的刻畫以烘托主角的形象。
這在當時的傳記類電影裏是份藝術水平相當高，從這部電影之後，電影思想的解放雖然在進步，但傳記電影卻成為了一個小片種。
陳凱歌的《梅蘭芳》、許鞍華的《黃金時代》無一例外都不出意料遭遇票房的失利。
以沈奶奶為主角的這部電影，趙旭不會想去獲得票房上麵的成功，單純隻是想她能夠在曆史上留下一部記錄式的傳記片而已。
後人如果有幸看到，至少意味著沈奶奶的痕跡還存在在這個世界中，沒有由著歲月而消逝在曆史的塵埃中。
當然，趙旭也有著自知之明，別看他在商業片領域取得的成就讓很多導演非常羨慕，但這也要看跟誰比。
與謝進、張藝謀、陳大爺這類在藝術片領域有著極高造詣的人比起來，他的差距頗大，以現在他的實力，拍這類電影，隻會拍砸。
這也是他突然改變主意，不讓楊咪提前幫忙聯係這些大人物的最重要的原因。
很多時候，趙旭覺得，自己就像是那掙脫線頭的風箏，對未來雖充滿幹勁，但一直都覺得如同空中樓閣一般，這種思想自從重生回來，就一直伴隨著他。
夏洛那種想法，看起來可笑，但在趙旭眼中，他不就好似是夏洛，沉迷於過去，幻想著未來，盲目的追求似是而非的東西。
擁著安靜的如同睡美人的楊咪，趙旭突然間明白了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