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雪中送炭
師母夜玉忽然想起苦三的話兒,便又惴惴不安地提醒道,“超兒,府尹有令,班家人不得擅離安陵哪……”
“師母,管不得了。與其坐以待死,不如殺出一條血路兒來!吾今夜即走,待彼察覺時,吾早到了雒陽了。隻要吾能見到聖上,隻要吾兄長的冤屈能申,他府尹又能怎的?”
班超一付胸有成竹的樣兒,想想也是,除了這一招還有別的出路麽?夜玉和眾人隻好都將信將疑地點點頭。
眾人又將目光都投向老夫人樊儇。
樊儇看著一對兒女,想都未想,便神情木然地點點頭。此刻,她聽了班超與班昭二人的話,雖然也覺得沒譜,但死馬權當活馬醫罷,總比坐以待斃強。不過,心裏還是感到一陣欣慰,多難興邦,多難也興家,真是一點不假。大災大難麵前,這兄妹倆的心智,旦夕之間成熟了!
阿母不反對,班昭便磨墨,班超親自執筆,文章世家的子孫,一篇奏章自然不是難事,很快班超便一揮而就。而班昭則又照著謄寫了一份,並將兩卷書簡用泥封包裹好。
東漢初吏民到京城公車司馬署給皇上上折進言、自薦,或有冤屈上折鳴冤時,需要準備兩份一模一樣的奏章。一份供公車司馬署的令使們登記備案,一份需泥封完整,供轉呈尚書台等衙門或內廷專用。
天已二更,在兄妹三人起草奏章的時候,夜玉帶著仆人,在黑暗中總算找到一點糗稷(注:炒熟的栗米粉,類似今炒麵)。田舍倉中有栗,需要舂成米後方能食。雖然糗稷中摻進了一些泥沙,但勉強還能食用。便大部分讓班超做幹糧,其餘權充餔食,燒開水和成糊,讓大家吃了,一家人將就著對付一下。
糗稷,可做主食,也可做幹糧。所謂餔食,就是第二頓飯,又叫飧食。兩漢時代,庶民一日兩餐。第一頓飯叫朝食,又叫饔食。按太陽在空中的位置標誌時間,太陽行至東南角叫隅中,朝食就在隅中之前進行。那個時刻叫食時,大約相當於現在的上午九點左右。
第二頓飯一般是申時吃,約相當於現在的下午四點左右。饔飧是一天中的兩頓正餐,但又有區別。一般饔食為熟食,是主餐。而飧食主要是饔食的剩飯,並不另做。但這也就是普通人家,尤其是到了東漢的時候,豪強大族生活浮華,是不受此限製的,莊園內竟日而宴、豪華享樂是常事。
吃了飧食,班超收拾整齊,便要出發。虞四月準備了僅剩下的兩匹老馬,想陪他同去,好有個照應,“師父和汝一起去,汝去宮門鳴冤,吾去相投竇大人。一旦有不測,求老大人上書周轉一下!”
“師傅,家裏新遭大難,需要留下一個男人哪。倘若吾也有不測,這個家還得靠師傅來支撐。再說,這兩匹老馬牙口已老,不換著騎,跑不到雒陽。”
勸過師父,又掉過頭對樊儇和夜玉安慰道,“阿母,師母,請您相信兒的話,千萬不要著急。吾班家乃本朝文章世族,雖窮也是有身份的人家。此去京城,吾定能見到皇上,還兄長一個清白,還吾班家一個公道,還天下讀書人一個公道!”
說完,請三位大人上坐,班超“撲嗵”一聲跪下,向著阿母和師母、師父,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阿母、師母、師父,兒將遠行,請大人多多保重!”
夜玉哭成了個淚人,阿母樊儇臉色嚴峻,她站起身,帶著班超來到後宅,從亂糟糟的地上找到先夫班彪牌位擺好,點上燈。牆上的絲帛畫像已經撕碎,樊儇手扶牌位,淚水象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簌簌落下,泣聲哀唱道:
“老東西嗬老東西,汝兩腿一蹬到天上享福,留下吾孤兒寡母,零落在安陵苦熬……妾牢記君之叮嚀,續著《史記》,重振班家,全靠固兒、昭兒!兒女俱已長成,汝也別閑著,保佑固兒、超兒洗清冤獄,保佑吾老班家重見天日……”
夜玉找了半天隻找到半截香點上,阿母樊儇唱畢,班超跪下,對著祖宗牌位,恭恭敬敬地叩了四個響頭!
拜完祖宗回到室外,眾人一齊送他啟程。班超將嫂嫂雁旋和阿妹班昭叫到一邊悄聲叮囑道,“吾去後,倘若吾和兄長有個三長兩短,請嫂嫂和阿妹定要照顧好阿母、師父、師母,養老送終,撫育兩個侄兒長大成人,讓吾老班家後繼有人!”
正在這時,鄰府馮墾夫婦倆親自提著燈籠,趕著馬車戰戰兢兢地走進班家大院。
馬車上有兩束脯、兩筐糗糧為饈,另有五箱錢做盤纏。大難過後,滿安陵邑,包括名貫五陵原的馬嚴一族在內,僅有風流公子馮嗇夫一家,不畏連坐之罪,不怕惹禍上身。夜玉拉著馮墾媳婦呂氏的手,代表全家鞠了一躬,收下脯糗為饈,但錢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收的。
其實,班家田舍倉中有陳栗,明日天明取來舂成米,一家人暫時餓不著肚皮。但大難過後,馮墾夫婦此時送來脯糗,既是雪中送炭,更是莫大的安慰。所以夜玉莊重地對天銘誓道,“如此大恩,班家終生不忘!他日若有轉寰,定當舉族重報!”
呂氏趕緊道,“過日子啊,誰家都會有個七災八難的。想當年吾家有難之時,如不是班大人出手相助,馮家早就沒有了。如此大恩大德,馮家舉族不敢相忘。師母勿要客氣,打官司需好多錢,此錢二公子用得上,請勿要推辭!”
班超堅辭,“謝馮兄關照,然吾兄所犯乃是天獄,非錢所能為也。”
兩人爭執了一番,馮墾又拉著班超的手,也要相陪同去,以為照應。班超擁抱他,“患難見真情,家已盡毀,吾外出期間,還請嗇夫代為照顧!”其實心裏卻想著,早知道這家人心腸這麽好,當初真應該娶了他阿妹馮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