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風雨飄搖
漢軍集結在四地,按照皇帝與竇固原定的北征計劃,隻有竇固與耿秉這兩路會真正出擊漠北。另外兩路,屯居塞北,既是疑兵,也是戰略後援。可皇上的出征令,卻是四路大軍同時出塞。這讓竇固和耿忠大為震驚,漢軍兵力不占優,除白山外,敵蹤影不明,為何分散齊出?!
“都尉,這是為何?”此刻竇固的中軍大帳內隻有竇固與耿忠二人,耿忠讀完詔書,便欲哭無淚,心驚肉跳地問道,“如同二人相搏,張五指捅,而非握拳相擊。倘若北匈奴人聚全力斬吾一指,吾軍無後援,當奈何……”
竇固沒有讓耿忠說下去,他擺擺手道,“皇恩浩蕩,天意難測。對吾二人而言,即便張開五指,或僅用一指,吾也要捅死、掐死呼衍勺……”竇固此時也感到迷惑,作為主帥,麵對突然變化,他顧不上埋怨,而是緊盯著沙盤上的當麵白山之敵,在全盤謀劃如何出征、如何致勝。
畢竟,他是立了“軍令狀”的,他沒有退路。漢軍敗,他則必死,竇氏世族從此也將慢慢湮沒在如林的世族之中。勞師遠征,如漢軍慘勝,他的歸宿仍將是雒陽詔獄。
當初北匈奴國師呼倫使“死間計”,用“使節案”構陷他這個漢軍主將,功臣之後、列侯、朝中眾臣曾群起參之,曾差點讓他落馬。雖然皇上英明,最終保護了他。但他清楚,如果此次出征不能大勝,這些人絕對饒不了他。
雖然皇帝令漢軍四路盡出,完全出乎竇固意料。但他很快就鎮定下來,作為統帥,他一舉一動,關係漢軍成敗,他必須想明白這決策背後的東西,既要確保漢軍必勝,又要盡可能讓整個北征符合皇帝的思慮。
此事來得突然,馬廖已至隴右,沒有時間進言。太尉趙熹、司徒王敏、司空牟融和尚書令孫堪等眾官,均是同仇敵愾、讚成北征之同儕,他們中斷不會有人出此下策。隻有一種可能,突然爆發的淮陽王劉延謀反案,讓皇帝自己長思後作出了重要決定!
想到這裏,他心靜如水。
朝中發生的大事,竇固身在中樞,自然清楚。早在今年夏天時,有司就密奏淮陽王劉延謀反,證據是劉延與謝弇(注:即劉延愛姬謝氏胞兄)、駙馬都尉韓光(注:即劉延姊姊館陶公主夫婿)合謀,私作圖讖,密招私兵,甚至在祭祀神靈時許下毒咒,惡毒詛咒朝廷,盼著漢明帝早亡,自己好上位(注:其謀反手法比劉荊高明,但也與劉英一個水準)。
楚王劉英案仍未了,濟南王劉延又謀反事發。漢帝國舉國震驚,漢明帝更是雷霆大怒。
宗正劉般迅速鐵腕查辦,韓光、謝弇因罪被殺,其供詞牽連涉及到五百餘人,全都被誅殺或流放。鑒於劉延行為惡劣,宗正劉般與永平初年處理劉荊案的雁侯樊鯈一樣,鐵麵無私,上奏明帝,請求誅殺罪魁劉延。但漢明帝劉莊以為劉延所犯的罪行輕於楚王劉英,所以僅去其封國,並遷劉延為阜陵王,食邑改為兩個縣。
這場驚天動地的謀反大案,雖然與楚王劉英案一樣影響深遠,無數列侯、功臣之後和朝廷重官卷入其中,但最終因漢明帝的鐵腕、嚴厲和仁慈,一場鬧劇慘淡收場。也隻有東漢初年才能如此寬仁,換任何一個朝代,犯謀反大罪的劉荊、劉延、劉英三王則必死!
耿忠是戰將,可竇固不僅是戰將,他還是先皇的駙馬,他比耿忠想得要更多、更遠。帝國時時處在風雨飄搖中,皇帝命四路大軍同時出征,雖然分散了兵力,但卻避免了邊將擁兵自重。畢竟,劉英與劉延未掌兵權。可誰又能保證掌兵的將領,不會與某個心存異誌的諸侯王有聯係?
治河剛畢,這個功在千秋的浩大工程,從永平五年開始籌劃,曆經七年準備,到永平十二年正式開工,永平十三年告成。這個造福千秋萬代的偉大工程,耗資一百三十多億錢,耗盡了府庫,漢帝國財政雖然未到捉襟見肘之時,但也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永平年間,雖然國內災難頻仍,但總體上仍是年年大熟,物價大幅下降。舉國一片太平盛景,栗每石僅三十錢,人民安居樂業。
當時朝廷按“三十稅一”收取田租,各種末業稅外,按丁、口征賦的算賦、口錢和更賦,以及與外族互市之關稅、外族的朝貢和奴婢賦稅等,每年大司農和少府收入加起來,財政總收入高達八十億錢左右。
但除去官員俸祿、邊防開支、賑災等支出,每年朝廷僅能結餘約二十億錢。
一個治水工程,已耗盡了朝廷整整七年多的財政結餘。此次出征,除各地郡兵由朝廷與各郡共同供養外,刑徒兵需賜弓弩衣糧,募集世子從軍,供養南匈奴、鮮卑、羌人等夷兵,總支出當達數十億。作為帝國的最高統治者,北征迫在眉睫,事關帝國興亡,皇帝不得不謹慎小心。
竇固深知,由於得到了他這個漢軍主將的“軍令狀”,皇帝的分兵策略,仍是建立在能取得北征勝利的基礎上進行的。說白了,他竇固必須確保北征勝利,否則,最終北征失敗的罪責,隻能由他一人承擔。
竇固不想多去思考宮廷之爭,作為先皇駙馬,他見多了宮廷權術。四路大軍中,他的兵力並不占優,但作為漢軍主帥,作為承擔主要攻擊方向的一路,皇帝對他寄予厚望,他隻能確保成功!
他端坐在沙盤前,整整長考了幾天後,突然做出了一個重大而隱密的決定。他對中軍掾吏樨子道,“秘傳班司馬!”
……
正月初二,涼州大營的大校場之上,黃沙陣陣,軍旗獵獵,三軍整肅,長槍如林,金鼓和號角齊鳴。從大軍離開雒陽起,眾將佐們一直盼望的高台點兵拜將典禮,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