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夜宿風口
夜裏一更天,班超帶著胡焰、肖初月換上厚實的胡人獵戶皮裝,帶著小姑、寡婦二犬,備足足夠的馬料、淡水,告別眾刑卒,牽著馬悄悄離開客棧。商旅在外,花天酒地,夜晚進出客棧再尋常不過,店家與客人沒人注意。
他們沒有順著白楊溝畔的道路走,白楊河上遊兩岸長滿粗大的垂楊柳和榆樹、桑槐,河畔有高聳入雲的浮屠,還有呼衍王的北大營和無數匈奴牧民村落。順著叢林邊緣,遠遠繞過伊吾廬城和匈奴人的北大營,很快便到了白山之下。然後扭頭向西,順著通向車師前國的戈壁駝道,一路西行。
這是一個烏雲籠罩、北風刺骨的夜晚,天地間黑黝黝的一片!
肖初月帶著寡婦在前麵二十餘丈遠開路,班超與胡焰帶著小姑跟在後麵。天下著小雪,夜晚的伊吾綠洲內,除伊吾廬城城頭上的火把和燈籠,伸手不見五指,四野漆黑一團。他們走得十分小心,繞過一個個牧民的村落。班超擔心的是漢人張望,但一路走下來,除了此起彼伏的犬吠聲,一路有驚無險。
到了後半夜,雪停了,天竟然晴了開來,一輪彎月鑽出雲層,出現在東邊的天宇上。就在此時,西邊黑暗的沙漠上出現一支舉著火把飛奔而來的騎卒。
匈奴人!
肖初月迅速發出了警報。這裏已經是即將走出綠洲進入沙漠前的最後一個村莊,西邊這隊騎卒定然是從沙漠上歸來的巡哨小隊,班超三人趕緊躲藏在叢林中避過。匈奴人重點防範的是沙漠方向,這一晚上他們便遇到這一支巡哨小隊。
看來,呼衍部對西邊的鬼風口方向根本未加防範,這讓班超心裏大安!
等巡哨小隊遠去,三人一鼓作氣,整整一夜疾進,隻到天快明前,才在一塊高台土丘後的背風處,讓戰馬飲水、進料。三人點起篝火,吃了幹糧,擠在一起小盹了一下,小姑與寡婦則負責警戒。
他們隻歇息了一個時辰,天亮後班超驚訝地發現,小姑與寡婦竟然逮了一隻紅狐,正玩得不亦樂乎。這隻憨態可掬的紅狐,一身赤色皮毛。或許是看出小姑、寡婦並無相害之意,竟然與小姑、寡婦打鬧成一團。
開始朝食了,肖初月也擲給它一塊肉脯,它雙前瓜抱著胸著啃食。吃完了,又眼巴巴地看著,胡焰隻好又扔給它一塊。等到三人出發後,紅狐竟然跟在後麵跑了一段,才被落下。
越往西走風兒越大,隻到第餉午後申時末,也就是正月二十四的傍晚前時分,三人這才匆匆趕到鬼風口(注:即今七角井)。
這裏需要先交待一下鬼風口的地理。
東天山西起烏魯木齊以東、海拔5445米的博格達山,向東延伸至甘肅省西部境內的北山地區。東天山在哈密境內的哈爾裏克山(注:即天山廟以東的天山),其最高峰為海拔4886米的托木爾提峰。從最高峰向西大約二百公裏,便到鬼風口(注:即今七角井鎮),天山高度逐漸降低到一千米以下。
因天山山係垂直高度大幅度下降,在鬼風口形成狀如“U型狹管”的地理結構,滯留於天山北側的強冷空氣終於找到揮師南下的突破口。冷空氣長驅直入,被“狹管”加速後,最大風力可達十二三級。肆虐的狂風猶如脫韁的野馬,在七角井一帶向南狂瀉不止,形成了著名的“百裏風區”。
此時暮色中的鬼風口映入班超眼簾,可謂名副其實。
他們三人登上一座光禿禿的綠色小山(注:即今綠山包),隻見無邊無際的曠野上,積雪覆蓋著荒原。風很大,似乎想將人馬吹跑。遠山層巒疊嶂,似乎在狂風下顫抖著。天山融化的雪水匯成一個巨大的鹽澤沼澤,沼澤內幹枯的蘆葦在狂風的肆虐下狂舞著。
他們下了綠色的小山,向西繞過鹽澤沼澤,來到鹽澤沼澤西岸。這裏風稍小了些,黃色的土地上有土壘屋的痕跡,似乎早眾遠古時代起,這裏便有人類洗劫的遺跡。此時,荒草原上長著幾棵稀疏的矮樹,有五座完整的圍欄,四五個草垛,兩座已經破敗、四處透風的木架子房。
圍欄內還殘留著人或牲口的糞便堆,幾座氈房的痕跡,氈房後麵還有一堆堆獸骨。看來,這裏還是一個流動的小村莊。每逢春夏秋三季,會有四五戶牧民或獵戶在這裏放牧或狩獵。
天突然晴了一會,日暮前的最後一縷昔陽也隱到了大山後,光線漸漸暗了下來,空中又飄起了小雪花。當夜他們便歇在鬼風口村的破爛木架子屋內,夜裏曾有一群野狼躍躍欲試、探頭探腦地來騷擾,但小姑、寡婦大發神威,白山野狼自然也不是它對手,戰馬一夜無憂,且小有斬獲。
黎明到來時,肖初月最先醒來。他驚喜地發現,二犬蜷在圍欄內一個草垛旁邊睡得正香。三匹戰馬都圍在它們身邊,似乎隻有在這裏才最安全。而草垛的另一邊,分明是兩隻夜裏獵的白山野狼。肖初月大喜,細看一下,狼脖子上都有兩個深深的小洞,那是獵犬鋒利的獠牙插入氣管,並切斷了血管而亡!
肖初月先給戰馬上了精料,然後剝狼皮、烤肉,等班超與胡焰起來時,朝食已經準備好了。
朝食後,三人從鹽池沼澤的西麵繞到北麵,肖初月在前帶路,三匹戰馬頂風而行,奔馳在荒原上,一路向東,向通向蒲類海的峽穀進發。小姑、寡婦二卒,又懶懶地蜷在鞍前,將腦袋埋在腹下厚毛中,香甜地大睡起來了。
夏季的天山洪水將地麵衝刷成一個巨大的沙礫戈壁,一望無際。沙地上偶爾會有一兩塊小小的綠洲,隻有一叢叢生命力超強的駱駝刺、茅草、枯蒿、旱柳、岌岌草等,孤立地生長這處堅硬的鹽堿沙地上。山腳下的一片片小綠洲上,成群的黃羊、野駱駝、野驢在狂風中安靜地啃食著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