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從天而降
木都帶著他的後軍士卒也走進了峽穀,見呼衍王仍在溝口內,便大驚道,“大王……吾軍歸……來,未見峽穀守軍……末將以為,疏榆穀或有……變……此地鄰近叢林,不能久留……宜速至溝口外設堅營,收拾兵馬……再戰……”
其實,峽穀內狂風暴雪肆虐,一陣強過一陣,人馬根本站不住。呼衍王之所以在這裏頂著狂風佇馬不前,既是為了等待收容後麵的軍士,亦是見峽穀口守軍不見蹤影,心裏倉皇,正布置重兵,欲以此為鎖鑰遮斷口門子峽穀。
然而,數千人麇集溝內雪原上,亂紛紛地掘出無數個雪窩子避風,導致災難突然降臨。深埋雪下的觸發機關不知被那個倒黴蛋不小心觸發了,雪地上驟然豎起一排排簡易木柵,有的柵上固定的弩箭同時被觸發,“颼颼”一陣令人心顫的聲響中,無數弩箭貼著雪原飛向東倒西歪的士卒們。
刹那間,人馬被射殺一片,溝口內瞬間變成了人間地獄!
在士卒們的驚慌奔跑中,更多的狼牙拍被觸發豎起,在峽穀兩側樹梢的巨大彈力拉動下,帶著奔騰的雪霧,呼嘯著向峽穀中間拍來,無數戰馬、士卒猝不及防,被狼牙拍上尖利的木棍瞬間洞穿,血肉淋漓,哀嚎陣陣,慘不忍睹!
木都倉皇叫道,“雪下有機關……不準挖雪洞,不要亂跑……”
但是晚了,幾千人亂糟糟地擠在一起,一些士卒倉皇中跑向峽穀兩側,可山坡上一陣滾木擂石轟然滾下,將無數人砸成肉泥。士卒們趕緊又戰戰兢兢地往回跑,全軍亂成一團,又使更多的狼牙拍被激發。峽穀兩邊豎起兩排木柵,數十個狼牙拍一一向峽穀中間拍擊,令人馬防不勝防,瞬間死傷無數,慘不忍睹!
“大王,危險……”一個狼牙拍帶著一團雪霧,摧毀露天小帳蓬,直直地向呼衍王橫掃而來。呼衍王魂飛魄散,在幾名衛卒的驚叫聲中,一個騰身從狼牙拍上空躍過,堪堪躲過一劫。可幾個親兵衛卒,卻被拍個正著。巨大的衝擊力下,尖利的木棍穿過他們身體,將他們生生釘在木柵之上。
“不要亂動……不要亂……跑……”
木都驚惶尖叫,士卒們終於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站在暴風雪中,沒人敢再動彈一下。木都帶人緊張地檢查一番,這才確認再無暗器。眾將看著二三百人、無數戰馬就這麽被射殺、拍死慘死,負傷的士卒躺在雪地上,任雪花飄落身上,疼痛哀嚎不已,無不倉皇至極,戰戰兢兢,草木皆兵。
眾人顧不上受傷的士卒,便一齊向溝口外湧去。突然,前麵的雪原上轟然作響,刹時雪霧彌漫,人仰馬翻,數十騎瞬間便沒了蹤影,慘嚎聲伴著肆虐的暴風雪再一次連天而起。原來,雪地之下,是無數陷馬坑,無數士卒連人帶馬跌下坑中,被坑內尖利的木棍紮穿慘死!
又是一頓忙亂,沒有人再顧得上呼嘯狂奔的暴風雪了,眾人戰戰兢兢地走過陷馬坑,出了溝口雪原,正準備向東進入蒲類國營地取糧秣、帳蓬、火炭、草料,暴雪中分明隱隱傳來萬馬奔騰的沙沙聲。這沙沙之聲,仿佛從暴風雪之上的天外傳來,令呼衍王和木都心裏微微震顫,瞬間汗毛倒豎!
這是漢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陰曆二月二十七日巳時近半,天山大戰最慘烈的一次戰役,就在匈奴人全軍倉皇失措之時,伴隨著這馬踏積雪、令人驚心的沙沙聲,驟然拉開了帷幕!
此時已經走出峽穀喇叭口外的匈奴人前軍和中軍已有五六千人,零零落落的士卒們仍從山上澗道內源源不斷地倉皇挪下北山口,忽然暴風雪肆虐著的雪原上陡然傳來“轟”地一聲砲響,如驚雷震動峽穀。緊接著漢軍戰鼓聲便急促響起了。而伴隨著戰鼓之聲,“殺—殺—”的衝天喊殺聲驟然震天而起!
“漢軍來襲……準備接……戰……”
隨著木都淒厲的叫喊聲,呼衍王與眾將被驚得從雪地上蹦了起來,趕緊提劍衝出帳外,準備迎敵。此時,隻見狂風暴雪中驟然露出烈火一般一大片赤紅戰旗的身影,一彪人馬裹著雪霧,仿佛天兵從天而降,氣勢如虹,毫無征兆地從暴雪中凶猛殺出!
雪霧朦朧中,隻見當先一員漢將,肩披紅色戰袍,身著紅色鎦金鐵鎧甲,頭戴紫色兜鍪,手持一杆銀光閃閃的銅柄丈八長矟,眉毛睫毛結著白色的冰霜,雙目透過冰霜透著殺氣。坐下是一匹披著炭紅色重鐵甲的烏孫戰馬,戰馬僅有雙眼、嘴巴與四蹄露出,模樣十分恐懼。雪簾下仿佛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焰一般,威風八麵,氣勢磅礴,箭一樣徑取呼衍王!
呼衍王未反應過來,帳外雪原上的匈奴士卒們東倒西歪中,也被陡然而至的變故弄得錯愕、怔愣在一處。匈奴人都是輕騎兵,他們很少見到如此武裝到牙齒的鐵甲重騎。來將和他身後的大軍眨眼間已經掩殺到跟前,伴著戰馬巨大的衝擊力,為首漢將長矟翻飛中,瞬間已連續挑殺十數名騎卒。
讓匈奴人喪膽的這員來將不是別人,正是大漢別部假司馬班超。此時,班超鋒利的矟尖,已直指亂軍中間的呼衍王中軍!
班超身後,淳於薊單手摯著一麵“呼拉拉”獵獵作響的赤紅色戰旗,上書一個鬥大的“班”字。戰旗後麵,別部三軍二千餘騎威風凜凜,結成雁形矟矢陣,如一柄鋒利的長矛,勢不可擋地殺到南呼衍部這支疲憊之師亂軍中。衝鋒途中,漢軍手中強弩“嘣嘣”作響,如蝗的箭雨下,成排的匈奴士卒躲避不及,被一一射殺在雪地上。
漢軍馬快,一弩射出,人馬已經帶著巨大的慣性,將倉促應戰的無數匈奴人挑殺或砍殺。此時的口門子峽穀溝口處雪原上,白色的雪霧隨著狂風奔騰著。漫天雪塵中,鼓號齊鳴,萬馬奔騰,雪霧紛飛,呐喊震天,旌旗、戰甲和刀槍如雪花一般糾纏在一起。千軍萬馬在溝口劇烈地碰撞著,喊殺聲、呐喊聲、哀嚎聲,刹時覆蓋了冰雪覆蓋的蒼茫原野!
班超挑殺當麵士卒,直驅中軍,南呼衍部中軍十幾名騎卒反射性地上馬阻擋,被班超與淳於薊等將瞬間斬殺。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征戰一生的呼衍勺竟然被漢軍如虹氣勢震懾,一時驚愕地挪不動腳步。此時班超手中長矟已刺向呼衍王胸前,眼看呼衍王已必死。就在千鈞一發之時,王子胥皋最先反應過來,飛身從雪原上彈起並淩空撲上前去,人在空中便已經抽出身側的佩刀,“哐當”一聲,一團火星閃過,長矟被格開,救了乃父一命。
呼衍王這才醒悟過來,連滾帶爬倉皇上馬,不顧一切地率殘部往北邊的積沙山(注:即今巴裏坤草原著名的鳴沙山)方向奪路狂奔。但漢軍緊緊纏住令他們一時難以脫身,南呼衍部各營不得不回身力戰,慘烈的馬上拚殺隨即展開!
為掩護呼衍王脫險,王子胥皋率本部人馬力戰漢軍大陣矟矢位置眾將。尤其是胥皋果然厲害,他來不及上馬,一把長刀左劈右擋,竟然徒步與班超在雪地上格鬥開了。呼衍王和匈奴眾將則借機倉皇後移,數千南呼衍部騎卒保護呼衍王向峽穀溝口外的蒲類城方向,且戰且退。
北匈奴南呼衍部騎卒雖然悍勇,但他們不善步戰。胥皋也一樣,他是馬上悍將,步戰便露怯了。峽穀外雪深過膝,徒步行動極其費力。他步戰纏住班超僅曆不足五合,便步伐紊亂,體力漸漸不支。突然,“嘣”地一聲悶響,班超長矟當胸紮入,並貫胥皋胸部而出,軀體隨即被挑起擲出幾丈遠!
胥皋身體淩空轟然落地,雪原上雪霧紛飛,血如泉湧,瞬間斃命。胥皋身下積雪瞬間如桃花盛開,被染得鮮豔猩紅!
十餘名匈奴騎卒,反射性地欲湧上來搭救,被淳於薊等眾將長矛翻飛,環首刀一頓砍殺,瞬間擊殺於馬下。周邊的匈奴中軍騎卒們見班超、淳於薊、胡焰、蒙榆等將猶如天神下凡,其勢不可擋,便驚駭膽寒,驚慌避散,再無人敢上前接戰!
挑殺了胥皋後,戰場上突然出現了神奇的一幕。到處都在激烈地拚殺,此時的戰場核心卻安靜了下來。在匈奴騎卒們眾目睽睽之下,班超竟然施施然跳下戰馬,從胥皋屍體上摘下刀鞘,並將胥皋佩刀插好掛於腰上。
他的從容冷峻和磅礴氣勢,再一次令四周的匈奴騎卒們大駭,眾皆愣了,竟然無人敢上前圍攻。有的士卒手持弓弩,卻忘了扣弦。淳於薊、蒙榆、胡焰等別部中軍眾將也十分緊張,都警惕地護衛在班超身邊。
班超悠然上馬再戰,但此時南呼衍部各營已經從倉促應戰的驚駭和混亂中緩過神來,尤其是胥皋戰死非但沒有令他們退卻,相反卻激發了他們的戰心。匈奴人各營迅速結陣力拒漢軍,慘烈的大戰又在雪原上展開!
漢軍中軍、前軍和後軍三曲,則在中軍眾將後結成緊密的雁形矟矢陣,在敵各營中來來回回淩厲衝殺,終於在激戰約一個時辰後,將疲憊之師南呼衍部完全衝垮。此時的溝口雪原上,暴風雪中戰馬奔騰,喊殺聲急,南呼衍部各營抵擋不住了,便潰不成軍,狼奔豕突,在各部嗚嗚咽咽的牛角號聲中,撂下無數屍首,亂紛紛地驟然遁入雪簾之中!
慘烈地廝殺後,暴風雪中的戰場上似乎突然安靜了下來。
班超抬首四顧,隻見風雪茫茫,目力所及,雪原上到處是雙方人馬屍首、肢體殘塊,到處都是大片大片猩紅的血跡、紅色的肉泥和散落的兵器,在雙方戰馬來回踩踏中僥幸活下來的傷兵們,東倒西歪地躺在風雪中,哀鳴、慘嚎或**著,慘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