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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大漠孤旅

  聽班超這樣說,郭恂惴惴不安的心裏,才稍好受些。受班超之邀,他又以正使之名,訓話一頓,命眾人要遵守出使禮節法度,確保完成使命雲雲。


  眾人小睡了一會,四更時班秉將班超叫醒,霜刺、黑稗、麥香、歙渠陪著伊蘭、金栗公主恰好也來了。刑卒們舉著火把照明,甘英、劉奕仁已經在四峰駝隊上鋪好簇新的氈毯,興高采烈地恭候他們的小情人坐呢。可伊蘭、金栗卻不一樣,在這之前,霜刺、歙渠未透露一星半點,兩個公主半夜被王妃、麥香弄醒,說是要隨使團遠行漢朝。風雲突變,兩個公主亦驚亦喜一下子被生離死別瞬間給擊暈了,一時不知所措,木然無語。


  黑稗、麥香都知道女兒金栗此一去,從此可能將天各一方,再見一麵可就難了,兩人哭哭啼啼、抽抽泣泣地悄然抹著眼淚。伊蘭知道漢軍將送其歸國,心裏也十分黯然,再加上舍不得黑稗,也哭成了淚人。尤其是金栗,見所有人都哭,便一會抱抱這個,一會抱抱那個,腦袋空白一片,也哭得昏天黑地、真真假假、難解難分。


  最後,假小子金栗以淚洗麵不說,又抱著黑稗發誓道,“阿母放心,吾一定每年歸來看望王父與汝……嗚嗚……吾是真舍不得走啊……”說著,回手給了甘英二鞭子,哭著叱道,“都是汝,這下得逞了,幹嗎走那麽急,生生拆散了吾一家人……”


  甘英默默承受著,金栗施完暴,卻又可憐巴巴地對甘英小聲懇求道,“吾想陪著阿母,便留在白山,不去中原了吧,行不行哪?”甘英縮著脖子,臉上先裝出一付同情狀,強忍著沒讓自己笑出聲來,嘴裏又不容置疑地道,“不行,不老實便捆著去河西沽了算了!”


  所謂一物犯一物,一見甘英說得堅決,她便沒脾氣了,或許是想到這回是真的要與阿翁阿母相別了,而且這一別不知何年再能相見,心裏倉皇竟然“哇”地一聲哭起來。黑稗心裏喜憂參半,她明知閨女在表演,也不想揭穿她,抹抹淚眼,與眾人忍不住暗笑。麥香怕金栗路上孤寂,還送了兩個漂亮的木籠子,裏麵是兩隻憨態可掬、惹人憐愛的小雪狼崽。


  原來,不久前狼族受到雪虎襲擊,狼王、狼後負重傷。將四隻小崽送到麥香家的圍欄後,便奄奄而亡。幸好榆錢與五屋至圍欄內去喂牲口時發現了,這才埋了狼王夫婦,將四隻小狼崽救了回來。


  但此時的金栗,腦袋暈乎乎的。即將離家萬裏去嫁人,她抱著王妃黑稗、麥香不鬆手,那裏還顧得上狼崽。班騶見了狼崽卻大喜,便接了過來。


  五更時,使團要出發了,劉奕仁將伊蘭與兩位仕女一一抱上駱駝坐好,還用氈毯細心地裹起三人。金栗抹著眼淚,死死地抱著阿母黑稗和麥香、榆錢。黑稗狠狠心將其推離懷抱,她便又恨恨地看著甘英,似乎一腔不情願,仿佛是被人搶了親一般,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被甘英抱上駱駝包裹好,嗚嗚咽咽,一點未反抗。


  小姑、寡婦則一躍而上,端坐在班超與淳於薊鞍前。班超和郭恂告別渠耆、霜刺、歙渠等人,在眾人一片依依惜別聲中,率領三十六騎和近百峰駱駝、百餘匹戰馬或役馬組成的中等駝隊,舉著火把,悄悄離開別部大營,踩著白楊溝邊厚厚的積雪慢慢向南而去。


  漢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陰曆閏三月八日,郭恂、班超率領漢使團從伊吾廬啟程,開始出使鄯善國征程!


  這次秘密南下,比來時輕鬆多了。從伊吾綠洲至鄯善國樓蘭城,雖相距千裏,但走的都是著名的戈壁商道。很多商隊、駝隊、馬隊,都是五更多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就已經出發,晚上好早早歇息。使節駝隊順著白楊溝邊的商道,到天亮時分,已經越過溝頭城堡,離開綠洲,進入沙漠。


  淩晨氣溫低,進入百裏風區後,北風呼呼勁吹著,象是被人推著背走,眾人感覺到特別寒冷。使節駝隊隨著頭駝的鈴聲沙沙地走著,此時前後方各有一支大型的駝隊,駝鈴叮當,寒風中隱約相聞,聲音愴然而又幽遠。


  風突然越來越大,沙粒砸在身上吱吱直響。一絲不舍的情緒在胸中彌漫,班超在馬上回首向白山看去,隻見巍峨的山巒仍隱在無邊的黑暗中,伊吾之戰、疏榆穀大戰的一幕幕又浮現腦際。忽又想起什麽,見班騶鞍前掛著二隻小籠子,上麵還蓋著藍麻布,心裏才稍安。班騶知道班超關心什麽,便說道,“尕叔放心,小東西可不象金栗那麽傷心,正睡得香呢!”


  班秉卻在一邊嘀咕道,“腦袋又讓駝踢了,汝看出金栗那是真傷心?她心裏分明正樂著呢!”


  果然,剛走進沙漠不一會,金栗的“痛苦”勁兒便過去了,又開始不安分起來。甘英騎著高大的白色烏孫戰馬一直走在她的旁邊,慢慢的,枯燥的行程便讓她倍覺無聊了,便對甘英一呶嘴,“喂,把狼崽拿來吾玩玩!”


  “嘖嘖嘖!”甘英戲道,“剛才那悲傷勁,要死要活的,讓吾鼻子現在都酸酸的,汝應該再哭會啊!”


  “得便宜賣乖……”被人揭了短處,假小子啪啪抽了甘英兩鞭子。又趕緊扭頭看一眼伊蘭,見伊蘭心事重重的樣兒,根本未注意他們說什麽,這才含羞帶嗔地小聲對甘英道,“汝還說?女孩出嫁總是要哭的吧……吾被汝拐走,千裏萬裏的再難回蒲類國,跟出嫁沒兩樣,難道汝讓吾要笑?”


  也就是甘英,金栗瘋勁上來便要施暴,馬鞭子、小粉拳甚至五爪功信手便來,但他從來不惱。當然金栗也舍不得真抽,甘英本就皮實,又一身魚鱗鐵甲,傷不到皮毛。此時他不溫不火地從班秉、班騶鞍上取下籠子,遞一個給金栗,又遞一個給劉奕仁,劉奕仁便遞給身旁駝上的伊蘭。


  伊蘭抄著手閉著眼,安安靜靜、百無聊賴的坐在駝上,見劉奕仁遞上這東西,怔了一下,似乎劉奕仁打破了她的寧靜。他知道這是甘英拿過來的,想不要又怕拂了人家的好意,便倍感無聊地接了過來,還頷首向甘英報以感激的微笑!

  此時,郭恂和班超藏匿符節,使節駝隊變成了一支沙漠商旅,與前後兩支駝隊比,除了規模相對小了些外,沒有明顯不同。在這了無生氣的流沙死亡之地,這來來往往不絕於旅的商旅駝隊,便是生命的使者,是這萬裏大漠中的精靈!

  東漢初年,往來西域各國間的商旅駝隊,一般都是各城邦國家的小商隊,五六十峰至百峰駝,幾十匹戰馬,二三十鏢師護衛,加上商隊十餘人,全部攜帶兵器。當時北匈奴常挾持西域各國襲擾漢朝河西各郡,因此,敦煌郡的玉門關、陽關對這些西域小商隊進入河西,控製極嚴。


  前漢孝武大帝時代取得河西和漠北在大捷,其後曆代帝王經營西域,由於打通了西域與中原的聯係,康居國的屬國粟弋國的賈胡(注:即粟特人)們組成遠途大型商隊,從蔥嶺以西各國來到漢朝的河西、長安、雒陽貿易,成為當時一道獨特的風景。這些大商隊,駝、馬往往達數百頭,人數常常有四五百人,浩浩蕩蕩,與一支小型軍隊無異。


  這些商隊在漫長的旅途上,建築了一個又一個小城堡聚群居住,並殖民當地的土著部族,有的還成為西域一個一個小城邦國家。如西域的楨中國、拘愚國等小國,其城池均為當年栗弋賈胡所建。


  到了前漢末年,王莽亂政,中原天下大亂,西域也動蕩不安,惟獨竇融大將軍鎮守的河西五郡,躲過了動亂。這些栗弋大商隊便在漢朝的河西各郡一一住了下來,並建了一座座小城池或部族莊園。北匈奴據有西域後,西域與漢朝之間的商道被截斷,但仍有極少數膽大的商隊,在漢朝河西與鄯善國驩泥城、樓蘭城之間貿易,這些人隻要能活下來的,一般都成為巨賈。


  東漢中興後,商業繁勝,粟弋賈胡的大商隊便成為河西、隴右、長安、雒陽之間的商貿主力,成為漢帝國遊動的商業血脈。少數具有冒險精神的粟弋賈胡商隊,則冒險進出敦煌郡的玉門關、陽關,最一般都是到達鄯善國的驩泥城、樓蘭城。再遠,便脫離了敦煌郡的保護,往往有去無回。


  此時漢使團前方的駝隊走在前方二三裏處,有百十多峰駝、幾十匹馬,鏢隊約有數十餘人,商賈和駝倌二十來人。班超一眼便能看出,這是河西栗弋賈胡的小商隊。漢軍取了伊吾廬,商隊跟著便出了玉門關,緊隨而來。


  而使節駝隊後麵的大駝隊距離也有二三裏遠,商隊不時派出探馬觀察前後情況,從探路鏢師那一頭蜷曲的短發、一身白色的肮髒胡袍便能看出,這分明是一支住在漢朝河西粟弋賈胡的大商隊。


  此時,天上烏雲如蓋,沙漠上北風勁吹,寒冷砭骨。放眼望去,除了這三支駝隊,這是一片烏蒙蒙的死亡世界,了無生氣。進入沙漠後已連著走了一天一夜,放眼都是漫漫黃沙,無邊無際。枯燥的沙漠行程中由於有兩位公主、兩名侍女同行,也變得稍稍有了點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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