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玉門定策
原來,漢使團在鄯善國火焚北匈奴使團並下鄯善國後不久,竇固接到郭恂、班超的詳細驛報後,便在班師行程中專門上表上奏使團和班超的功績,並建議另選使節使西域,下西域南道諸國。
奏章以五百裏加急速度馳報京師,皇帝劉莊為班超一心為國、臨危不亂、力挽狂瀾獻身精神和別部輝煌的戰績深深感動,便想在北宮校閱別部,以激發漢軍和舉國吏民鬥誌。
此時敵後斥侯稟報的消息令竇固、耿秉、耿忠憂心如焚,蒲奴單於已經還燕然山老巢,右賢王優留率龍庭二萬人馬、本部三萬人馬已經擊退鮮卑對北匈奴右地的進攻,返回燕然山。南呼衍部已經據有車師前國綠洲,並令南呼衍部十五歲至四十歲男子全部從軍,重得大軍二萬餘人。左鹿蠡王屠耆烏率本部二萬五千人住車師後國,隨時準備策應左賢王與南呼衍部。隨著夏季到來,北匈奴在西域北道大軍雲集,北道形勢有迅速惡化的可能。
更讓竇固難以釋懷的是南道的形勢也正在醞釀著。漢使團下鄯善國後,蒲奴單於專門下詔嚴厲斥責了南呼衍部的西域都尉呼衍獗,並嚴令呼衍獗率龜茲國、焉耆國五千精騎南下拘彌國,並聚集莎車國、於闐國數萬大軍,順南山(注:即昆侖山)控製精絕國、且末國等小國,進而繞過敦煌郡東進並重新奪回、控製鄯善國!
形勢空前嚴峻起來,西域南道各國共有兵近六萬,北道各國有兵近十萬,如果呼衍獗果真唱活這盤大棋,將互相仇隙深重、攻伐不斷的西域南北兩道各城邦國捏成一個整體共同對付漢朝,那麽漢軍通過苦戰在北道奪得的白山宜禾都尉府、蒲類國和南道的鄯善國這兩個立足點都將易手,倘若出現這一結果,那麽這個黑色的夏季,整個西域都將再度陷入北匈奴控製之下!
敦煌郡有三千郡兵,整個河西四郡有七千郡兵,如果這七千河西郡兵再有別部這支勁旅為核心、骨幹,且擺出可以隨時西進態勢,對北道的呼衍王、對西域都尉呼衍獗都將起到強有力的牽製作用。當北方的白山和南方的鄯善國一旦有事,朝廷亦能隨時做出反應。
此時班超已經率別部踏上從敦煌郡返回雒陽的行程數日了,竇固不敢等了,他和耿秉、耿忠三人聯名緊急上疏,建議別部留屯敦煌郡,確保樓蘭城安危,策應宜禾都尉府與蒲類國。並迅速再擇將為使節,重組漢使團進入西域,爭取下沙海南道各國,從西域南道壓迫南呼衍部,減緩宜禾都尉府與蒲類國的壓力。
皇帝劉莊接到三將的奏章大驚,便迅速召三將至北宮宣明殿,與三公、尚書台眾官緊急議決。
於是,君臣宣明殿會議後決定,校閱別部之事暫緩,別部迅速返回敦煌郡玉門大營,作出前出樓蘭城態勢,並隨時準備策應、馳援宜禾都尉府與蒲類國。對再派漢使團一議,皇帝則直接道,“觀當今朝中眾臣,沒有人比班超更適宜提此重任,何故不遣班超而要另選使節?就這樣定了,以班超為軍司馬,令遂前功!”
竇固一直在緊鑼密鼓地籌劃年底時再征白山,他自然需要班超這樣的勇將留在軍中折戈向前。可現在聽皇帝這樣說,隻得緘口應允。
聽完黃沾的介紹,班超還是不解,他看了一眼竇固的輜車,又對黃沾道,“長史,到年底不過幾個月,各營應在敦煌郡整訓,何故要令其返回故郡?”黃沾聞言,輕歎一聲,微微地搖了搖頭,但卻並未做解釋。
剛進入玉門大營,竇固與敦煌太守王遵、中郎將鄭眾相見寒喧畢,便不顧一身汗水、塵土和疲憊,簡單洗漱一下,便在班超的中軍大帳內升帳。
竇固的師旗再一次在玉門大營升起,越過馬鬃山低山殘丘地區呼嘯而來的沙漠熱風挾著沙粒正吹打著大帳,發出嗚嗚嗚的嘶鳴聲。火紅的落日正向西邊的地平線墜去,蒼山如黛,殘陽如血,天上一抹火燒雲將太華山和山下的軍營染成紅色。別部屯長以上眾將都大感詫異,如果沒有緊急軍情,帳議一般在辰巳相交時的朝食後進行。可此時卻是傍晚哪,眾人已經知道班司馬將率團出使西域,一邊打聽到底出了什麽事,一邊匆匆奔向大帳。
進入大帳,按序站好,眾將又是一驚。按說此時大軍已經班師返回漢朝,皇帝派出使節出使,負責國家外交事務的鴻臚寺起碼應該來人,可皇帝卻派漢軍主將、奉車都尉竇固帶著將兵長史從四五千裏外的雒陽城趕來,這就非同尋常了。或許在皇帝和將帥們眼中,這次派出的外交使團實質就是一支小型的軍事遠征團,是要借漢軍聲威,用最小的代價威服西域!
此時班超的中軍大帳內,竇固的帥座坐北朝南,敦煌太守王遵東向坐,中郎將鄭眾西向坐。堂下以將兵長史黃沾與屯騎校尉渠耆為首,別部眾將站成兩列,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最後一列的夏淳、周迂、丘遜三將。夏淳是太華山士卒,原是華塗中軍的隊率,周迂是田慮前軍的刑卒,丘遜是梁寶麟後軍刑卒。別部秘襲伊吾廬與疏榆穀大戰,這三將雖不是追擊到三塘綠洲的三十六將之一,但卻脫穎而出,每人殺敵都在數十人以上,因而被班超同時破格提拔為屯長。閏三月時班超率三十六將出使鄯善國,竇固便按照班超提議,破格任命三人為假軍侯,分別擔負前軍、中軍和後軍的領軍之責!
別部就是這樣一支以無法無天的刑卒為主體的軍隊,在別部是真正的以能者為尊,如果你有三頭六臂,即使你是小人物,刑卒們一樣會服你。
此時在大帳下中間,夏淳已經帶著中軍刑卒們製作了巨大的西域沙盤,西域山川地理,河流高山戈壁,各城邦兵力、戰略,盡皆一目了然。
幾位大人身前的案上,都擺放著一大木盆敦煌郡的特產——甜瓜,濃濃的香甜味兒誘人垂涎。但竇固與王遵、鄭眾卻顧不上理會,而是起身走到沙盤前,別部眾將分明看到竇固臉色鐵青,眾人都不明就裏。也難怪眾將不理解,此時也隻有竇固、黃沾、王遵、鄭眾四位重臣知道,二十天前雒陽城驟然爆發的一場政治風暴,正令漢軍冬春再征白山的計劃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原來,就在大軍班師返回雒陽後不久,參與淮陽王劉延謀反案的謝弇、韓光一眾逆臣,和受到牽連的司徒邢穆等重臣,都因滔天罪責被在雒陽詔獄處死。現在廷尉府正在全力辦案,越查越驚心動魄,受此案牽連將被處死或流放者或將多達千人以上。未來幾個月,大案勢將再一次震驚國人,京都雒陽與全國各郡國將陷入驚天大案的餘震之中。
班超站在黃沾下手邊,黃沾宣布帳議開始,帳內安靜下來。竇固站在沙盤之前,手扶劍柄,扭頭看著班超道,“班司馬,皇上已經下詔,令本尉督促敦煌郡妥為籌備後,著汝率漢使團擇日啟程出使西域。此次西行,汝已有成謀否?”
沒有客套,沒有開場白,跨越四五千裏匆匆而來,竇固是直奔主題!
班超出列,躬身致禮後手指沙盤上南道各國位置道,“稟報都尉,超已有成謀。此番出使,使團當以鄯善國為依據,先至於闐。奪於闐國後,則以於闐國為依據,固昆侖、穩莎車、通商道、謀疏勒。奪疏勒預計將於今冬或明春進行,屆時將繞過莎車國,擇機進抵疏勒國並威服之。疏勒國既下,則南線即通。此後,則立足於闐國、疏勒國,再徐圖北線……”
“‘固昆侖,穩莎車,通商道,謀疏勒’?司馬可近前詣圖而言之!”黃沾聞言大驚,顯然班超穩紮穩打、步步為營的思慮謀略遠遠超出北大營中軍幕僚們的謀慮。他遞給班超一根竹杆道,“班司馬請細言!”
“謝長史!”
班超接過竹杆,沒有解釋“固昆侖,穩莎車,通商道,謀疏勒”之策,卻指著伊吾廬說起北道剛剛經曆的一場大戰,“大軍班師後,呼衍王已兵出白山,且車師後國安得再反。蒲類國王霜刺盡攜國民,已過白山與曹錢將軍合兵一處。呼衍王兵指伊吾綠洲,圍伊吾廬城。渠耆校尉率別部與敦煌軍馳援,呼衍王膽寒,並先為曹錢將軍千裏大迂回擊破。”
“伊吾廬重地,冬去春來,皇上必命都尉揮大軍再征。吾使南線,需得北線策應、配合,如此則二三年可定。大軍明春征北線,宜一勞永逸,超將力爭於明天與都尉大軍會師於交河城,則圖西域大計可成。倘西域可定,彼時朝廷應再設都護,並屯田各國。如此則西域即能安定,烏孫、月氏等蔥嶺以西各國,亦必向漢矣!”
竇固與鄭眾頻頻點頭,這正是他在宣明殿上與皇帝商討定下的策略,君臣一心、將帥一心,這讓竇固稍感安慰。黃沾道,“司馬適才言‘固昆侖,穩莎車,通商道,下疏勒’,後麵三項不難懂,隻是這‘固昆侖’是何意,莫非司馬還要上昆侖山?高原之上,昆侖仙境,傳說雖美,卻氣少悶人,冰天雪地,氣溫極寒,且有野蠻女國,血腥、殘忍。汝是想將鄯善國、於闐國兵,征服蠻族麽?”
班超道,“前在鄯善國出使時,吾已偵知,自前漢末年起,昆侖女國便一向奴役、欺淩山下西域眾國。女國以婦人為尊,一婦可娶多男、甚至數十男,故而男丁最為緊缺。西域南道諸國每年需進貢成年精壯男丁若幹,女國才不會侵寇。近幾年,高原之上又崛起另一野蠻大國羊同,國有十八部,國兵二十餘萬,比女國更為血腥、蠻野,且與女國為敵。”
說著,他指著嫌圖的昆侖山道,“吾所憂者,據呼衍曆妻耶仁娜月透露,焉澠夫人已經派北匈奴使節出使昆侖之上。倘若昆侖之上羊同與女國為北匈奴所用,彼居高臨下,野蠻之兵可從高原之上任一條山澗、任一個河穀進寇山北各國,果如此則漢使團與西域南道各國必陷入南北夾擊之中再無寧日,吾大漢‘斷匈奴右臂’國策亦將難以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