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定遠侯班超> 第八章 烏夜有啼

第八章 烏夜有啼

  沙荑剛走兩三天,果然無屠置的驛使就來了。


  但紀蒿打開泥封,卻見班超信中隻有廖廖數語,“歙渠已脫險,令麥香速返樓蘭,為伊吾假都尉,助霜刺安撫國民。此信傳麥香閱,並帶至樓蘭為憑證。巡視於闐,以吾名義令諸國相助,務幫廣德熬過冬季!”


  閱完信,紀蒿心裏懊惱不已,果然掛念汝的阿妹汝的江山,對吾便一個字也沒有。心裏有委屈,眼裏便漸漸潮濕了,要不是當著秅娃兒的麵,似乎就要掉淚。


  “又怎麽了……”秅娃兒見夫人閱了信眼淚都快掉下了,便搶過信來看了一眼,“嘖嘖嘖,夫人眼淚真不值錢,漢使可是給汝寫信,這分明是夫對妻口氣耶,酸死了酸死了……”


  夫對妻?紀蒿心裏羞愧,一陣嘣嘣跳。她怪自己疑神疑鬼,亂犯人家麥香的酸,她抹抹眼淚,瞪著秅娃兒斥道,“小死孩子,汝小腚不是又癢了罷?吾是為麥香難過汝看不懂?”


  麥香終於未能見到班超,她在陳留、蒲柳陪同下趕到鷲巢時,卻得知班超已經率領漢使團離開鷲巢,不知去向。她怏怏不樂地返回漢苑,看了班超的信,欣喜之餘不禁熱淚盈眶,可迅即又目瞪口呆,麵色大變,整個人都怔住、甚至傻了!

  紀蒿震驚地看著麥香表情的變化,麥香驚喜之餘勃然變色,令她感覺震撼更難以理解。麥香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旋即又號陶大哭了起來。


  真是造化弄人,自己的命運為何如此淒慘?!

  歙渠殉國,曾令麥香悲痛欲絕,在東躲西藏的哪些日子裏差點堅持不下去。為了能到於闐國找到班超,為了蒲類國東山再起,她在漢軍士卒與女卒們實在堅持不下去的時候,甚至以自己女人的溫柔收留了陳留。現在,她與陳留已如夫妻一般,可歙渠卻又回來了,她不知道現在的自己究竟該怎麽辦?!


  麥香是個堅強的女人,她沒有告訴紀蒿直相。


  不管遇到什麽,路總得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去。收到信的當天,她便按照班超的指令,告別紀蒿,順南道返回樓蘭城!


  送別麥香,紀蒿就顧不上於闐以外的事了。廣德已經大規模修繕漢苑,同時作為林曾的將軍府。林曾在忙著整軍備戰,紀蒿和廣德、南耶一起冒雪巡視了西城廄、白玉倉、王宮各田苑和園圃、部族村落和寺院。


  西城廄是於闐國的國家養殖場,西城廄長由左相蘇榆勒兼任,它有兩個馬場和十一個大型牧場組成。白玉倉尉則由國相私來比兼領,位於昆侖山下白玉河畔的大山坳內,是於闐國的國家糧倉。王廷各田苑、園圃,也全部歸白玉倉尉管理。


  與中原不同,西域各國租賦都是交的實物,國民交的牛羊蓄養在西城廄各牧場圍欄內,糧栗則交到西城倉,果脯、酒則交到園圃。


  這場大戰,西城以北田苑、園圃、牧場全部被毀,從昆侖山下戈壁上遷回的牧群,隻能存在臨時圍欄內。園圃遷不走,桑園、百果園戰時遭受徹底破壞,果樹都被砍倒或燒毀。綠洲上西城以北的各村落、幾十座寺院,全部被燒毀。積雪覆蓋下的宿麥(注:即過冬小麥)也受到亂馬刻意踩踏,田地內一片狼籍。


  大雪一直持續下著,天寒天凍,各部族已經在寒冬中重建,於闐國僧人會首領摩薩迪也在組織僧侶們冒雪修繕寺院。王廷牧場、園圃、圍欄,全部在重建。


  青壯男女全上陣,一座座帳蓬、草棚內,隻剩下老人、孩子圍著火盆瑟瑟發抖。“打不死的於闐人……”一路巡視下來,紀蒿心裏一陣陣感歎。


  國相私來比親自帶著十幾名官員、仆從正在查看白玉河畔一塊上萬畝的宿麥田,見漢使夫人、國王、王妃冒雪到來,便從田地中間走了過來稟報,“麥地受亂馬糟踏蹂躪,幸好雪深,未踏進泥中。如明春雨水好,或無大礙,不需補種春栗。”


  他們不放心,親自到麥田內扒開雪,果然見麥苗雖被踩踏,但多數苗芯仍在,正靜靜地臥在厚雪下,不禁大喜!

  回到漢苑,紀蒿令蒲柳起草“漢使令”,以班超名義,下令南道所有國家,緊急為於闐國捐獻木炭、牧草等,“大戰之後,於闐村落、民居、圍欄、園圃、草垛盡毀。數九寒冬,舉國冒雪重建,令諸國速獻炭草,助人畜熬過嚴冬。所需錢數,由於闐國此後逐年還補!”


  接著,便列了詳細清單:莎車國木炭五萬斤,牧草一千車。鄯善國木炭一萬斤,牧草三百車。西夜國木炭一萬斤,牧草二百車。拘彌國木炭五千斤,牧草二百車……


  無屠國雖是莎車屬國,也承擔木炭三千斤、牧草一百車任務。班超在無屠置哨樓上看著炭車、草車逶迤遠去,心裏才感到踏實了些!


  有林曾、紀蒿在於闐坐陣,戰後這段倉皇的冬季,於闐國便不致倒下。隻要熬過今冬明春,到了明年夏天麥子、春栗一下來,於闐國便能站立起來!


  漢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陰曆正月初十。


  新年才過去十天,正是一年中天最冷的時候,大市上每天都有賽馬、鬥駝、鬥羊、鬥狗比賽,人們圍觀、下注、喧嘩,十分熱鬧。雖然遠離漢地,但家家門楣上懸著紅燈籠,無屠國內仍洋溢著過年的氣氛。


  初十朝食後,一支於闐國韓苑的小駝隊打著“吳”字商旗,懶洋洋地離開無屠置大院,踏著厚厚的積雪,緩緩走到兩邊已經結冰的蔥嶺河畔。他們乘渡船過河後,便一路向西,順著荒原上的商道慢慢向西而去。


  駝隊鏢師二十餘人,有駝五十餘峰,戰馬、役馬近百匹。尤其是戰馬、役馬,都是高大的烏孫戰馬或花紋奪目的於闐國花馬。駱駝和役馬駝著絲綢等貨物,顯出韓苑駝隊的不同凡響。


  這支駝隊正是班超和他的漢使團。使團離開時,發泰故意令淩霄、巧娘二女到胡市上去采買去了,等她們歸來不見了使團眾人,曾傷心悲啼不已。王艾雖然對淩霄有點依依不舍,可人家是有家室的人,他默默隨使團出發,連一句話都沒有給她留下。


  後來漢使團在疏勒國艱難草創時期,這二個河西女人便一直呆要無屠置。隻到幾個月後,漢使團代商尉紀蒿親自安排,讓她們跟隨一支商尉府的大駝隊返回了河西,才得以與自己的兒女團聚。


  班超率使團晝行夜伏,與尋常駝隊無異。兩漢時代,從無屠置至勒丘城(注:即嶽普湖縣)全是水草豐沛的綠洲,商道沿著一條小河北岸,在茫茫的積雪荒原上一路向西走去。


  天烏蒙蒙的,呼嘯的北風卷著雪粒,無情地抽打在刑卒們的身上。積雪覆蓋的荒原上除了偶爾有一座驛置,枯草萋萋,老樹寒鴉,滿目荒蕪,整整走了數日,見不到一個村舍一個人影。


  隻到離勒丘城隻五六十裏時,才漸漸有了點人氣。


  這天他們來到一個小部族駐地,一條已經結冰的小河,兩側是零零散散、低矮的草屋、氈房或簡易的馬架子房。一個一個破敗的圍欄內,隻有少數有三三兩兩的牛羊。無數歪歪扭扭的草垛,散落在茅草、蘆葦已經枯萎的原野之上,更顯得蕭條淒涼。


  在勒丘城外住了一晚,半夜被一群“土匪”盯上圍住了。當時是田慮的前軍當值,小姑報警後,甘英潛出去一會回來稟報說,是一群農夫、流民。田慮惱怒想突擊,胡焰卻道,“勿要理會,勒丘有田寰,遊民必難以為禍!”


  “田寰是誰?”華塗在火炭上搓著被凍僵的手問。


  肖初月自豪地笑,“田寰是疏勒人,當年殺人後逃到於闐國韓苑,是吳太公收留了他。風聲平息後帶一幫嘍囉返回勒丘,現已成勒丘豪強,官府皆畏之!”


  田慮啐道,“狗日的,都什麽人,韓苑便是個大匪窩!”


  果然,一會劉奕仁進來稟報,“匪受攻擊,已作鳥獸散!”


  第二天眾人起得晚了些,朝食剛畢,一隊疏勒國國兵們又徒步吵吵嚷嚷地趕到,查驗了關防。


  這些國兵身著破爛的甲服,頭上胡亂地戴著肮髒的氈帽,他們連戰馬都沒有。隻有領頭的什長騎著一頭毛驢,眼裏充滿畏懼,頭頂的氈帽上分明有一個指頭大的破損小洞,看來咋夜定然讓田寰收拾了一頓。可他們對駝隊十分刻薄,田慮隻好悄悄塞給什長五百錢,國兵們這才放駝隊出行。


  本來,這什長似乎還想討一匹高大矯健的五花馬,胡焰臉上堆著笑,眸中現出鄙夷和不屑,並透著隱隱的殺氣,他指了指頭駝,那上麵一麵“吳”字商旗飄揚,什長臉頓時灰了,老老實實地帶著國兵們灰溜溜地走了。


  班超騎著滿花驄走在駝隊中間,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自古兵匪一家,他沒想到勒丘城的州兵連當土匪都當成這般熊模樣,連叫化子都不如。


  “嘎啦——”、“嘎啦——”遠處的矮樹下,是一座長滿枯草的低矮墳頭。兩隻烏鴉站墳頂叫了兩聲,撲閃著翅膀向北方荒涼的原野上飛去!

  “恭喜太公,烏夜有啼,盤橐必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