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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三百英靈

  在塞北邊境禦敵的那些年,石涼跟隨耿恭無數次以少擊多。在大漢塞北守將騎都尉劉張麾下,耿恭屯騎營素以擅打硬仗、惡仗而名貫塞北!

  從最西邊的朔方郡到最東邊的遼東屬國,大漢塞北邊陲連續東西延綿近五千裏,不管哪裏燃起戰火,這支塞北勁旅便會出現在哪裏。他們屢屢與北匈奴左賢王部數千甚至上萬大軍對陣,又屢屢讓左賢王優留吃盡苦頭。


  此刻的司馬石涼也一樣,他麾下雖僅三百騎,但他已經決心擊破峽穀山口守軍,衝到務塗穀城下,爭取能進城助國王安得守城!

  他下令喂食戰馬、迅速朝食,趁著黎明前最後一絲黯淡的夜色,石涼和他的三百士卒義無反顧地向峽穀山口的北匈奴臨時大營發起了衝擊。


  東側山口(注:即今燒房河穀)河穀寬敞,地形較緩,北匈奴一支約千餘人的騎隊在山口紮下帳蓬駐守。天即將亮起來時,夜裏當值的巡哨小隊百餘騎剛收兵回營,便突然發現一支漢軍騎隊無聲地衝進山口,於是邊報警邊倉促上馬列陣拒敵。


  石涼手執環首刀一言不發,當先策馬衝了上來,北匈奴百餘騎瞬間便被衝垮。此時營中千騎已衝出營列陣混戰,於是兩軍激烈碰撞在一起。混戰中,北匈奴千騎長嘴裏罵罵咧咧地舉著彎刀迎向石涼。兩人在亂軍僅戰一合,石涼側身讓過利矛並反手一刀,將千騎長生生劈為兩斷。


  漢軍三百士卒如一柄尖刀,僅一個衝擊波便將倉促應戰的北匈奴這千餘騎擊潰,全軍呐喊著追著狂奔的潰兵屁股後衝進山口峽穀內。


  萬騎長築狸麋率三千騎在務塗穀盆地邊緣紮營,以隨時策應兩條峽穀山口內的守軍。聞漢軍攻擊東側峽穀山口,築狸麋急忙率軍進入峽穀增援,可眼前的一幕亂象讓他頓時愣了一下。


  仿佛象一群羊被群狼驚散,原本駐守在山口的大團北匈奴騎卒約有數百人正如兔子一般順著峽穀向南狂奔,而漢軍僅有區區二三百騎卻無情地向盆地內追殺而來。這打的是什麽仗,築狸麋大怒,他怒斬了十餘潰卒仍製止不住,隻好揮動麾下被潰兵衝得七零八落的三千騎卒封住峽穀通道。


  此時天已大亮,千軍萬馬在峽穀內如兩股洶湧的鋼鐵洪流相對而行,迅即激烈地交匯、碰撞到了一起,刹那間便殺得天昏天暗,慘嚎聲、哀鳴聲驚天被野、鬼神皆驚!

  衝在最前麵的石涼被築狸麋迎住,築狸麋手持兩柄彎刀,十分驍勇。而石涼如一尊殺神,持環首刀威風八麵,擋者即死。身邊殺聲震天,兩軍都在混戰,不時有兩方的士卒被矛挑穿或中刀落馬,呐喊慘叫連連。


  兩人顧不上別人,戰約五合,石涼在馬上側身淩空橫削一刀,將築狸麋一刀削為兩段。主將陣亡,這三千亂軍頓時亂了方寸。


  漢軍卻勢如破竹、一往無前,區區三百騎竟然將北匈奴亂紛紛的三千騎衝亂,士卒被漢軍的長矛與環首刀挑落、斬落無數,潰散四逃。石涼一馬當先,當先襲入務塗穀盆地,看看便打到了務塗穀城下。


  左鹿蠡王屠耆烏剛剛朝食完畢,探馬稟報漢軍數百騎強襲山口時,他並未當回事。此時,他正站在高高的中軍土台上準備下令攻城,忽聞東方呐喊聲、廝殺聲正急,不禁大驚,旋即大怒,便急忙揮動各營阻殺這小股不知死活的漢軍。


  於是北匈奴各營齊動,層層疊疊,將石涼的三百騎瞬間圍在核心。


  石涼麾下的漢軍三百隻猛虎已人人帶傷,但眾卒無人畏懼,大氣如虹。他們本就是帶著必死的信念來的,三百無懼死亡的漢軍便如千軍萬馬,互相策應,從早晨殺到晌午,不斷砍殺匈奴騎卒,北匈奴各營奈何不得!

  漢軍軍陣緊密,騎卒如一隻隻下山猛虎,在如茵的草原上縱橫馳騁,又眾晌午殺到傍晚,竟然無人能擋。對戰不敵,北匈奴各營便以密集的矢石射殺漢軍。混戰中漢軍士卒紛紛中箭落馬,石涼悲憤不已。


  敵各營輪番上陣,石涼已不知自己到底砍下了多少人頭。但敵人越殺越多,他忽然從敵亂軍頭頂看到了務塗穀城東的高高土台,那分明是北匈奴人的中軍所在。於是,他撥落無數矢石,一馬當先,箭一般向左鹿蠡王帥旄下的將台襲去。


  暾日西墜,輕風徐吹,流雲勁逐。這原本是一個明媚的初夏近晚,可左鹿蠡王屠耆烏站在將台上心情倉皇、黯淡到了極點。這些不懼死亡、戰力強大的漢人令他膽寒,他已經明白漢將目的,不禁渾身一陣哆嗦,魂飛魄散,連忙命眾將截殺漢將。


  此時的務塗穀城東北城牆頂端的角樓上,安得也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他熱血沸騰,急命打開東城門,親率一千騎殺出城去,想將漢軍接進城中。屠耆烏見城中車師後國兵出城突擊,便急忙分兵截殺住。安得則大發神威,手執大斧連斬兩名圍上阻截的北匈奴騎將。


  車師後國原是行國,民風一向悍勇,到了後漢永平初年才定居務塗穀。這一千國兵衝殺出城,務塗穀城東邊的草原上頓時喊殺聲震天,屠耆烏慌忙親自揮動令旗調兵遣將,意圖將安得與石涼圍在兩個核心。


  敵重兵圍了上來,將漢軍與車師國兵圍成兩團。安得見救不了漢軍,且自己有全軍被北匈奴合圍殲滅的危險,心憂務塗穀城安危,他便急忙帶著車師後國兵突出重圍退回務塗穀城內。北匈奴騎卒欲追殺進城,被城上士卒用強弩堵截住。


  衝回城門譙樓下,安得雙眼含淚,眼睜睜地看著漢將帶著僅剩下的二三十騎,仍在匈奴人大陣中左右衝殺,全無懼色。落日的餘暉中,漢軍摯旗手已經陣亡,後麵的士卒又摯起戰旗,旗上是一個鬥大的“石”字。他知道,這是耿恭手下勇將石氏兄弟,但不知是哪一位。


  最後的時刻到了,石涼到底沒有衝到左鹿蠡王屠耆烏的中軍前。他在離屠耆烏約三十步的地方,身後的漢軍士卒已經陣亡殆盡。此時,他的身後和兩側均已暴露,他知道該是自己殉國的時候了,便突然揚手擲出手中長刀,又舉弩射殺兩名匈奴士卒。


  漢軍的環首長刀淩空飛向中軍,北匈奴眾將急忙伸出兵器阻擋。但叮當聲中,長刀有如神助,一道寒光閃過,便直直插穿將台下一名北匈奴千騎長。千騎長在巨大的慣性下仰麵朝天從馬上仆飛於地,長刀穿過千騎長胸腔然後竟然深深地插入地下!


  而更多的北匈奴騎卒則一齊射出矢石,嘣嘣的弦音中,石涼戰馬倒地而斃。他翻身而起,並就手撿起一支長矛,但就在這一瞬間,數百支利箭擊中他的軀體,有十餘支重箭穿透鐵甲將其胸腹部紮穿,石涼瞬間變成了一個草人!

  時間仿佛定格了一般,激烈廝殺的戰場上刹時安靜了下來。血順著甲服汩汩流下,流進混亂的草地。他搖晃了一下,右手以矛拄地又努力讓自己站住。他怒視著四周那戰戰兢兢、如臨大敵的北匈奴士卒,臉上露出了鄙夷的笑容,隻到熱血流盡、含恨而死。可插滿箭羽的軀體卻挺立不動,成了一座雕塑!

  曾經血肉橫飛的戰場,此時隻有戰馬的喘息聲和寒風吹拂著地麵雜亂的荒草發出的簌簌聲。屠耆烏策馬來到近前,他跳下馬慢慢走到石涼屍體旁邊,圍著轉了一圈。他不敢看漢將那傲視一切的目光,心裏猶如電閃雷鳴,陣陣心悸。他努力平靜心神,帶著難以置信的莊重神情,恭恭敬敬地抱拳鞠了一躬。然後,他扭頭虎視著務塗穀,對著他麾下的將領們隻冷酷地吐出了四個字,“重棺厚葬!”


  重棺便是石棺,厚葬便要生殉數百人以上,這是北匈奴名王以上貴族才享有的葬儀!


  屠耆烏回到中軍,從士卒手中接過羊皮囊,咕嚕咕嚕地灌了幾大口濁酒,抹抹嘴望著暮色中的務塗穀城,咬牙下令,“全軍哺食,準備攻城!”


  安得和車師後國的國兵們從城垛口駭然看著城下發生的一切。三百壯士以血肉之軀,在務塗穀城下拖住北匈奴大軍整整一天,殺敵無數,最後自己也全軍戰死。他們無一人被俘,即便重傷兵最後不能戰了,便抽出短刀自盡!


  務塗穀東邊山巒上,安得王妃王玨帶著兩個小王子、一個小公主並沒有去夏窩子,而是在二十餘親兵護衛下翻山越嶺到了一條大山澗,然後順著山澗向北走出大山,又連夜向東急馳,撤向疏勒城。


  綠洲上有北匈奴巡哨斥侯,他們隻能行走在山根無人處,整整一天兩夜,到了第三天後半夜時分,才趕到疏勒城。伍長獷巳羊與士卒們將王妃接進城中,她隻休息一會,天便亮了。探馬稟報北匈奴人仍在攻務塗穀城,王妃便命獷巳羊通報周邊二十餘個部族,請酋長們速來疏勒城議事。


  務塗穀城下,此時屠耆烏已經攻城整整一夜,數十架拋車將無數大石塊拋向城頭,轟鳴聲中,務塗穀銷煙彌漫,城頭箭垛已經大部被轟毀。北匈奴各營士卒推著十幾架高大的雲梯,從務塗穀的北城、東城猛攻。但隻到天亮後朝食時,城上城下屍橫枕籍,銷煙彌漫,各營仍然望城興歎,無一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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