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謝氏
裴秀秀死了,死在她以為的『情郎』手中。到死都睜大眼睛,還做著自以為是的美夢。
陸非離做事乾淨利落,殺人不過彈指之間,在府中都未曾激起半分風浪,更別說外頭。包括將裴秀秀帶進京的江沅,問都沒再過問一句。陸非離只一句,其心不正,不可久留,他便瞭然了。幸虧裴秀秀未曾將自己穿越的身份告訴江沅,否則陸非離還得想法子如何讓他閉嘴。
一場小風波就這麼過去了。沒過多久,西北戰事,也正是開拔。
素來以寬仁甚至有些怯懦為名的明德帝,出乎意料的,以羅曳『犯我邊境,殺害大燕子民』為由,出兵討伐。
陸五郎和陸七郎所在的禁軍編隊,也早在年前就已和西北軍營匯合,上元節后,兩軍第一次交戰。數日後便傳來八百里加急捷報,陛下龍心大悅,下令繼續行進,直搗黃龍。
大燕這兩年經濟發展迅速,國富民強,完全不用擔心軍資匱乏的問題。只是兩國開戰,未免周邊其他小國,尤其是與北境接壤的北狄蠢蠢欲動。安國公主動奏請,鎮守北地,陸非離自然也得跟著去。包括在宮中任職的陸大郎陸二郎,這次也都一同隨行。
讓人意外的是,走文官路子的陸六郎,這次也主動提出要去北地歷練。一來,身為陸家兒郎,多少有幾分血性。二來,他實在是受不了整天端著,跟木板一樣的甘氏,乾脆躲到邊關去,眼不見心不煩。
三老爺倒是樂見其成。
年輕人,就該多出去歷練歷練,吃些苦頭。沒準兒去軍營呆個兩年,就能改一改懶散的性子,多一份上進心。
很好。
……
上次與北狄開戰,季菀還能和陸非離一起去北地。如今兒女在側,尤其女兒,才半歲大,剛剛才學會坐,她哪裡走得開?
竇氏和小藍氏和她情況一樣,只能滿含不舍的給男人們收拾行囊。
「這次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季菀面上難掩不舍,「上次和北狄交戰,去了將近一年。這次已非單純的驅逐羅曳就算完,而西北戰事一日不停,北境那邊就不能放鬆戒備,怕是少不得一兩年。」
陸非離沒說話。
朝中武將接連上奏,才讓陛下下定決心,一鼓作氣收復羅曳,擴充大燕疆域。
男兒在世,當保家衛國,建功立業。公事在前,自不能為兒女私情所累。便是有千般不舍,也只能暫時放下。
月底,陸家父子便啟程離京。
行哥兒馬上四歲了,但還是不大明白戰爭的含義,只知道父親這一走會許久,很是不舍。曦姐兒則還小,什麼都不懂,只知道對著她爹傻傻的笑。
季菀見了,不由道:「上次你去隨太子去北方賑災,回來時行哥兒已經會叫爹。這次你一走,回來的時候,曦兒大概已會跑會跳。」
陸非離看看懷中的女兒,回頭對她道:「帶孩子辛苦。身邊那麼多人照顧著,你也不用事事親力親為。」
季菀牽著兒子的手,沒吭聲。
行哥兒仰頭看他,奶聲奶氣道:「爹爹放心,我會幫娘親照顧好妹妹的。」
陸非離目光含笑,對兒子道:「不許調皮搗蛋,跟著先生好好讀書習武,給弟弟們做個好榜樣。」
行哥兒重重點頭。
「好。」
陸九郎看著兄長和父親,眼神里有不舍也有嚮往。
他也想跟著父兄一起去北境歷練。可父親說得對,兩個姐姐已經出嫁,兄長又遠赴北地,若他再一走,母親身邊就無兒女承歡膝下。而且他年紀尚幼,母親和祖母難免擔憂。等過兩年,他再年長些,不愁沒有機會為國效力。
季菀是經歷過離別的人,倒是還好。小藍氏眼眶紅紅的,努力控制著自己才沒讓眼淚落下來。竇氏是最鎮定的,只對陸大郎說了一句『家裡有我,你且放心便是。』
夫妻倆都是武人,沒有什麼花前月下含情脈脈,但彼此眼神對視,自有情誼流淌其中。
天寒地凍的,幾個女人帶著孩子,也不宜送到城門口,就在門口看著各自的男人消失在長街盡頭,才轉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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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三月,天氣才漸至和暖。
女兒尚幼,季菀基本也不怎麼出門做客,而是一門心思的在家照顧孩子。閑暇的時候,會去葛府看看妹妹,或者回蕭家探望蕭老夫人。她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如從前硬朗。看見曾孫們,心情便好,吃得香睡得足,精神頭就更好了。
年初崔心嬙來信,說是女兒還小,不宜長途奔波,等下半年,會走路了,再帶回來探望父母雙親。
蕭老夫人雖可惜,但還是表示理解。蕭雯就在京中,偶爾也會帶著晟哥兒回來看她。長寧伯府經過去年那場風波后,阮老夫人便消停了下來,再不敢興風作浪。蕭雯和阮未絡夫妻和睦,沒什麼小妾姨娘的在她跟前礙眼,上頭婆母又喜歡她,日子過得很是順暢。
葛府那邊,去年葛大郎便回京述職,又娶了個填房,姓水。因為是繼室,對方出身也不算好,甚至還不如前頭舒氏,只是個縣令的女兒。季菀去葛家竄門的時候,看見過。水氏性情溫雅,是個和善之人,與妹妹季容相處和睦,未有口角。舒氏的兩個女兒,也都挺喜歡她,葛大郎對她很是滿意。今年年初,水氏又診出了喜脈,葛大郎更是歡喜非常,連後院那幾個小妾,都不怎麼在意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值得一說的是,五月初,柔嘉郡主生下一個男孩兒。長公主大喜,當即入宮奏請明德帝冊封孫子為世子。榮國侯府數年的爵位之爭,到現在總算塵埃落定。長公主終於得償所願,欣喜之餘,高調的給孫子舉辦了滿月宴,便請京中名流。
季菀很榮幸的在被邀請之列。
除她意外,同樣身為公侯伯爵內眷的蕭雯和阮未凝,也收到了長公主的請帖。
長公主一直住在自己的公主府,這次給孫子的滿月宴,卻是在榮國侯府舉辦。誰都看得出來,這是在向榮國侯老夫人耀武揚威。
榮國侯老夫人好強了一輩子,最終敗給了自己的兒媳婦,據說還氣得大病了一場。
季菀卻想起,榮國侯府那位元大郎,可是蕭雯的初戀情人。當時榮國侯老夫人親自登門蕭府求親,這事兒長公主心知肚明。如今邀請蕭雯,若非是單純的給孫子慶賀,就是想雪上加霜,刺激刺激榮國侯老夫人。看看,你求娶的孫媳婦不但另嫁他人,且已為人母,夫妻和順。你喜歡的孫子,只能娶謝家分支的女兒。哪怕生了兒子,也照樣與爵位無緣。
不得不說,有權有勢就是好。
這要擱在別家,寧可過繼子嗣,也斷不可能同意子隨母姓承爵。沒辦法,誰讓人家是皇帝的親妹妹呢?
今日長公主的孫子是主角,女眷們自然很識相的沒有帶孩子來。
季菀差不多是和蕭雯同時到的,姐妹倆在榮國侯府門口打了照面,各自一笑。季菀見她神情如常,顯然早已將初戀情懷忘記,心中也跟著鬆了口氣。
兩人跟著榮國侯府的下人入了內院,暖閣里鶯鶯燕燕衣衫鬢影,早已坐滿了人,歡聲笑語不斷,個個都在某足了勁兒誇搖籃里那個奶娃娃。
柔嘉郡主面上帶笑,眼神柔和。
季菀曾見過柔嘉郡主幾次,與其母不同,柔嘉郡主性子十分溫柔,說話也輕聲細語的,沒有半點架子。眼神乾淨寧澈,沒有半分野心。處在爵位爭奪的風波中,心中大底也是無奈居多。但沒辦法,長公主太好強,她也沒什麼話語權,只能從命。而且她心裡也明白,母親這麼做,也是為她好。
「這孩子長得真漂亮,眼神靈動,看著就是個聰明的。」
混跡內宅的女人們,最是擅長與人交際。對榮國侯府的內部風波絕口不提,各種誇獎之詞信手拈來,滿臉歡喜之色,彷彿搖籃里是自己的娃。
長公主坐在一堆命婦的中央,聽著那些女人們的奉承與褒獎,不動聲色。
榮國侯府老夫人的確是被氣病了,以至於今天這種場合,都未曾蒞臨。以至於是藉機繼續裝病以示自己的不滿,還是依舊纏綿病榻,外人不得而知,也聰明的不會問。
元大郎的妻子謝氏倒是來了。
甭管她心裡是怎麼想的,至少明面上,她沒有像榮國侯老夫人那樣和長公主相抗衡的底氣和資本。這樣的喜慶之事,她不能不來。只是臉上的笑意,有些勉強。
謝家女兒,容貌才情自是出挑的。
季菀看了眼這位大少夫人,想起早年間見到的謝如玉。時隔多年,她腦子裡也就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只隱約記得,氣度和眼前的謝氏倒頗有些相似。
謝氏規規矩矩的坐著,對誰都溫和的微笑。卻在看見蕭雯的時候,臉上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
瞧那模樣,肯定是知曉榮國侯老夫人曾為元大郎求娶蕭雯之事。
蕭雯目光坦然,早已沒了最初聽聞初戀情人娶妻時的悲哀痛心。看見謝氏,倒生出了些許的憐憫,彷彿看見了當年的自己。
這兩年,她避居內宅,對外界的事情不甚關心,但女人對某些事天生較為敏感。
從謝氏的目光中,蕭雯便看出來,這也是個墜入情網中的女子。而元大郎早有所愛,娶妻后不久便納了心愛女子為妾。作為正室的謝氏,占著原配的位置,卻得不到夫君的心,心中如何不悲?當年她若執意嫁過來,今日坐在這裡,看著他人歡笑卻滿心諷刺同情的,便是自己吧。
同為女人,蕭雯難免對謝氏生出同情之心。
謝氏卻又是另一番心情。
她是謝氏旁支嫡出,祖籍臨陽,對京城這些豪門大族了解並不多。嫁給元大郎,乃是父母之命。為此,她不得不和青梅竹馬的表哥勞燕分飛。也哭過,求過。但她是謝家的女兒,一舉一動都代表著謝家門風,她沒有任性的資格。哪怕滿心悲苦,也不得不披上嫁衣,遠嫁他人。
坐上花轎那一刻,她便已心死認命。
元大郎是個俊逸溫雅之人,待她也十分溫和。新婚燕爾,夫妻倆也曾柔情蜜意。她在這樣的溫情中,漸漸忘記曾經山盟海誓的表哥,然而很快就被現實打得措手不及。
一月後,她那溫雅俊秀芝蘭玉樹的夫君,納了美妾在側。男人眼中發自內心的溫柔,是她從未見過的。
她是正妻,元大郎縱心有所愛,卻還是敬重於她。每月大半時間,都是歇在她房中,也未曾縱容妾室給她難堪。作為正妻,她得到的似乎已足夠。這世上,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妻子是門面,小妾是心頭寶。她或許可以不那麼斤斤計較,從容大度些,對誰都好。
可她是個女人,已入心的丈夫,滿心都是其他女人,她如何甘心,又如何能心平氣和?
再後來,她偶然得知,原來丈夫最開始想娶的,是蕭家嫡長女。只因被拒,才退而求其次,求娶了她。
原來,就連充當門面,她都是排在他人之後。
彼時謝氏剛懷上孩子,滿心悲苦幽怨再加上孕婦易怒且躁,和元大郎吵了一架,以至於動了胎氣,流了產。元大郎對她坦白了一切,並表示了歉疚。
他們這樣出身的人,很多時候,選擇都不由自己。
就如同他本是二房嫡子,不涉爵位之爭。但大伯早逝,未留一子,他突然就成了祖母眼中的繼承人,從小嚴格培養。
那時繼母早已生下自己的兒子,自然不會對他這個繼子多好。若非得益於祖母的庇護,他大底也是不能平安長大的。
所以祖母的希冀和命令,他無法違逆。
身為世家子弟,得了家族庇護榮華,就得有所付出。
他首先失去的,便是選擇的自由。若是順利襲爵,那些不由自主,也無傷大雅。偏偏大伯母從中作梗。其實這也不算什麼,他胸中自有抱負,即便沒有爵位,也能躋身朝堂,大展拳腳。可即便這樣的機會,大伯母也吝嗇給與。蓋因與祖母的爭鬥。
他在這樣的爭鬥中漸漸疲憊,可命運從不會對他施於援手,反而雪上加霜。
他在年少之時遇見一生所愛,卻因兩人門不當戶不對,無法娶為正妻。
何其痛心?此為其一。
為了和大伯母抗衡,他必須娶一世家女為妻。連累無辜,擯棄所愛。
何其無奈?此為其二。
他按照既定的軌跡而行,到頭來卻依舊和爵位擦肩而過,一無所有。
何其悲哀?此為其三。
謝氏想到自己。當初何嘗不是被迫出嫁?和丈夫不一樣的是,她淡卻了前塵過往,逐漸沉迷當下之時,遭到迎頭痛擊。丈夫卻是從來都身不由己,未曾有過一日快活。
這就是人人所艷羨的名門望族。
恨么?
謝氏想,她恨的。
至於該恨誰,紛繁雜亂后,便是空白一片。
當初父母反對她和表哥,不也正是因為表哥家族落魄寄住謝府,門不當戶不對么?這和丈夫的經歷,何其相似?所以,她能恨她的丈夫心有所愛么?
不能。
恨她的家族,恨她的姓氏么?
她出身大家,身系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奴僕成群。若是當初下嫁表哥,依舊會面對現實的抨擊和考驗。
所以,她也不能恨。
恨命運的不公?
可上天給她的已是厚重,有所得,便有所失。
她只有一個選擇,就是如同當年出嫁那樣,認命。
如今見到蕭雯,心中卻難掩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