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多年未娶,並非為你
芹姐兒比曦姐兒大三個月,已經滿了三歲,曦姐兒一口一個表姐,叫得很歡快。顧家早就分家,芹姐兒在家沒有任何姐妹,再加上家庭原因,以至於性格有些孤僻,不愛說話。陸家與顧家確實兩個極端,人口複雜,兄弟姐妹繁多。
曦姐兒看見新姐妹,就要上去搭訕。她活潑好動,自來熟的去拉芹姐兒。芹姐兒難得遇見個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也有些蠢蠢欲動,見母親點頭同意了,便歡喜的跟著表姐表妹出去玩兒了。
季菀看著陸少穎,想起今天上午特意從陸少穎身邊的二等丫鬟盼青那裡打聽來的消息。
「其實姑爺對少夫人挺好的,溫柔體貼,細緻入微。」都已和離,盼青卻還是稱呼自己的主子為少夫人,「少夫人懷荀哥兒的時候,姑爺只要在府,必然時時刻刻伴在少夫人身邊。少夫人嗜睡憊懶,姑爺還親自喂少夫人吃飯。就連後面納妾,連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都看得出來,那是故意跟少夫人賭氣的。只是少夫人太倔強,總是對姑爺愛答不理。」
除此之外,盼青還說了許多事。
比如其實陸少穎不太擅長迎來送往交際應酬。
她從小喜歡舞刀弄槍,對內宅庶務什麼的不感興趣。臨近出閣,光顧著和家長對抗,更沒心思去學這些東西。出嫁以後,因對丈夫無意,更不會為了男人委屈自己困守宅子里天天和一堆賬本或者出門和那些貴婦人虛與委蛇。好在身邊有得力的嬤嬤丫鬟,幫她分擔了不少。出門應酬什麼的,她也不多話,看起來冷冰冰的,是以一直以來人緣也不大好。
這也是她婆母對她不滿的原因之一。
身為宗婦,在內要懂得如何打理中饋,在外要懂得如何與人打交道。內宅女人們的交情,也會潛移默化的影響到男人,彼此得利。
陸少穎最喜歡做的事,還是練武。
她其實很幸運,雖嫁的是文人,卻並不迂腐保守,反而對她與眾不同的性格很是欣賞青睞,處處維護忍讓。以至於她的婆母縱然對她百般不滿,卻也沒直接刁難過。
這些『小』事,她自己沒在意,或者根本沒關注過,她身邊的人卻都看得分明。也勸過她,別再和姑爺過不去了。姑爺體貼細心,又對她情深義重,從不沾花惹草,實在是難得的好兒郎。她不聽,一如既往的冷淡。長子出生后,夫妻倆的關係緩和了一段時間。可沒過多久,她丈夫知曉了宗煥的存在,明白日日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心裡永遠住著別人。
憤怒和嫉妒讓男人失了風度,兩人頭一次發生了激烈爭執。
陸少穎隱忍數年的情緒盡數爆發,說了許多難聽的話,甚至不願再與丈夫同房。那幾年,她一心照顧孩子,兩耳不聞窗外事。後院里一堆鶯鶯燕燕,她恍若未聞。
芹姐兒的出生,是個意外。
那晚外出應酬的男人醉醺醺的回來,紅著眼睛質問她。丫鬟們守在外面,聽見了她們的姑爺從憤怒咆哮,到脆弱呢喃。
自那以後,夫妻倆的關係又緩和了一陣子。直至芹姐兒出生的那兩年,兩人都再沒什麼爭執。陸少穎身邊所有人都覺得,主子終於想通了,肯好好的跟姑爺過日子了。可天有不測風雲,小妾鬧事,觸怒了陸少穎,造成了如今這般結局。
親眼目睹了主子和姑爺十餘年的婚姻生活,盼青無限唏噓感嘆,「其實奴婢覺得,少夫人心裡是有姑爺的,不然也不會因為姑爺的那些妾室而心生不快,更不會已帶著孩子離開了顧家還不願兩個孩子改宗換姓。奴婢跟著少夫人十幾年了,她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以她的性格,若是真的對姑爺毫無情分,就不會因為一個妾室就直接和姑爺和離,更不屑讓自己的孩子去爭什麼繼承權。她只會和顧家一刀兩斷,再無牽絆。」
季菀若有所思。
從陸少穎身邊人的態度來看,陸少穎的『前夫』著實是個不錯的人,否則一個『寵妾滅妻』的男人,豈會讓主母的丫鬟們都恨不起來呢?
她將陸少穎在顧家這十餘年發生的所有事整理了一下。
兩人第一次隔閡,是因為男人吃醋嫉妒。天性好強的陸少穎,卻又火上澆油,徹底激怒了男人。可即便如此,男人依舊對她余情未了,主動來找她。陸少穎那麼強勢驕傲的女人,居然沒拒絕,這其實就是一種默認。至於嘴硬嘛,顯然,後院那堆女人,也是隱患。
直至這群隱患爆發,陸少穎也就跟著炸了。
也就是說,這倆其實就是小說橋段里很惡俗的誤會情節,一個明明心裡在乎卻被過往執念禁錮不願走出來。一個滿腔心事卻怕再次被辜負故而選擇沉默不語。
冷暴力,就這麼誕生了。
想通了這一切,季菀再看陸少穎,只覺得這姑娘既可憐,又可恨。
「少穎…」
「三嫂。」陸少穎在她剛開口,便打斷,「我心意已決,無需再勸。」
季菀一愣,而後笑了。
「誰說我要勸你了?」
這下換陸少穎不解了,「不是三哥讓你來勸我改嫁的嗎?」
「他一個大男人,哪裡懂女人的心事?」季菀眉目含笑,「你叫我一聲嫂嫂,我過來看看你和孩子,不是應當的么?難道非得有事才能來找你?」
季菀入京的時候陸少穎已出閣一年多,兩人可謂是初相識。陸少穎知道這位堂嫂的出身來歷,還是因為風靡整個大燕的『火鍋』。至於脾氣秉性,她倒是不理解。想當然的覺得,既是入了世家大門,多少也便受禮教約束,對自己這等與夫和離的女子,心中定也是有些意見的。所以陸少穎一開始並未表現得對季菀的到訪有多熱絡,見她言語幽默面容和善,目光里全然沒有絲毫的輕視或者同情,陸少穎原本漠然的神情,才多了些柔和。
「是我狹隘了,三嫂別見怪。」
「都是一家人,還說什麼見怪不見怪的?」季菀笑意不改,「不過我今天來,倒也的確有事。」
「三嫂請說。」
季菀抿了口茶,道:「咱們自家人說話,我就不拐彎抹角了,若是有什麼衝撞之處,三妹千萬別往心裡去。」
陸少穎淺笑了下。
「三嫂但說無妨,我本也不喜什麼虛與委蛇那套。」
「好,那我就直說了。」季菀放下茶杯,正色道:「三妹,我想問你,你當真是單純的不想改嫁嗎?」
陸少穎臉色微變。
季菀又忙道:「別誤會,我沒有其他意思。你是陸家的姑娘,無論你今後是嫁還是不嫁,陸家永遠都是你最堅實的後盾。我只是希望,你能過得痛快些。」
陸少穎沉默。
季菀繼續道:「日子是過給自己看的,喜怒得失,旁人是永遠無法感同身受的。」
陸少穎似頗受觸動,微微抬了抬眼睫。
「你雖叫我一聲嫂嫂,但你的私事,按理說我也是不該過多干涉的。」季菀頓了頓,才又道:「但只有女人才最了解女人。昨天在春暉閣,我也旁聽了許多。你的任何決定,陸家所有人,自當是尊重支持的。可你三哥說得對,你總要為自己考慮。你生於將門公府,從小習武,性情洒脫不羈,當不拘小節,怎可因一時受挫而自我封閉,對生活失去信心?」
陸少穎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向來不覺得,女人就非要靠男人才能立身於世。」季菀語氣平平,卻透著一股子由內而發的自信,突然話音一轉,「三妹大概也聽說過,其實我出身鄉野,父親只是個秀才。」
陸少穎輕輕點頭。
季菀微微一笑,「我認識你三哥的時候,只有十二歲。嫁給他的時候,十六歲。很多人都說,我配不上他。的確,論出身門第,我的確是高攀。所以嫁過來之前,我就做了最壞的打算。比如他移情變心,比如他開始厭棄我,或者納一堆小妾,我該怎麼辦?是自怨自艾,還是天天和一幫女人爭風吃醋?不,我不願過那樣的日子。所以,我不能把情愛排在我人生中的第一位。」
這些話,連她的親妹妹,她都沒說過。
「此前我經商養家,入京后以此為樂。因為我覺得,婚姻未必就是女人的一生。相反,男女之間,若是將自己放得太卑微,便註定只能仰視或者窺視對方。長久俯視和漠視的那個人,會潛移默化的形成一種習慣,心如止水,亦或者厭倦疲累,更或者恃寵生嬌。」
陸少穎身子一僵。
季菀就當沒看見,「你若執意一人過一生,那也沒什麼不好。但我想說的是,既有此心,當斬斷過往,才能真正心如止水,隨性自在。三妹與夫和離,必然也是心中悲苦,既已逃離,何苦還要繼續畫地為牢,捆綁自己?豈非自苦?」
陸少穎心神大震,猶如波浪洶湧,起伏不定。
她勉強保持鎮定,「我不明白,三嫂此言何意?」
「你明白。」
季菀微笑,「我說過了,只有女人最了解女人。恕我直言,三妹,是你自己,捆綁了你自己。但凡你肯走出來,處處都是康庄大道。」
陸少穎抿唇,並不意外她知道自己的舊事。
季菀看向格子窗外,兩個嬉笑打鬧的孩子,道:「三妹,你看似很有主見,但你人生的所有擔負,都由旁人替你承受了。」
陸少穎瞳孔一縮,似想反駁,季菀已回過頭來,平靜卻含深意的目光讓陸少穎突然啞口無言。
「你出身尊貴,有父母親長的疼愛呵護,無憂無慮,可以任性的選擇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所以你膽大包天,稍有不如意便肆意而為,絲毫不顧及你的親長家族。你被逼無奈含恨出嫁,理所當然的將自己的不幸遷怒到他人頭上,你看不見甚至踐踏旁人的付出和真心。當真心被忽視,熱情銳減,你便覺得被辜負,以漠然譏誚的態度予以抨擊質問。」
季菀突然變得犀利的語氣,讓陸少穎無所適從。心頭一股火燒起來,卻又不知該從何處發泄。在內腑中熊熊燃燒著,她整個人都因此顫抖起來。
「我一直很喜歡一句話。」季菀語氣又恢復了波瀾不驚,「假如你覺得歲月靜好,那麼一定是有人在替你負重前行。這些年,你只覺得自己無奈悲苦,卻不知道,你身邊的所有人,比你更苦。美夢雖好,終成泡影。三妹,你裝睡得太久,該醒來了。」
陸少穎為何對自己的丈夫冷漠相待,說到底這門婚事非對方逼迫,她無論如何也不該遷怒顧家。不過就是,恃寵而驕罷了。
季菀目光意味深長,「你捫心自問,執意不願改嫁,到底是因婚姻不幸,還是執念深種?我想,恐怕都不是。」
陸少穎臉上忽然血色盡失,她雙手悠然緊握,目光里的銳利顯得有些虛張聲勢。
知道她快撐不住了,季菀拋下最後一個重量級炸彈。
「宗煥--」
「別說了。」
陸少穎突然出聲,很是狼狽失態的截斷她。
季菀果真沒再說,只是用一種嘆息又憐憫的目光看著她。
陸少穎呼吸急促,端坐的姿態有些不穩,好半天才勉強恢復冷靜,道:「三嫂似乎很擅長剖解別人的內心。」
她語氣有些不善,季菀並不在意。任誰被人當面揭露深藏內心不願給人知曉的心事,都會不高興。
「是你,把無辜者當擋箭牌太久了。」
這個無辜的擋箭牌,就是陸少穎的初戀,宗煥。
季菀現在終於明白陸非離為何要告訴陸少穎宗煥還未娶妻之事,這姑娘太擰了。十餘年前和心上人的勞燕分飛讓她深痛於心不願走出,如今便是得再讓她痛一回,才能幡然醒悟。
「你三哥昨天與你說的那些話,並非要給你增添負擔。因為宗煥至今未娶,並非只是為了你。」
陸少穎微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