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元芳蕤
六月初,蕭安大婚。
他早已定親,不過因著戰事,婚期才拖延到了現在。
季菀明面上是蕭家的姑娘,算是蕭安的堂姐,他大婚,季菀自是要去道賀的。曦姐兒最愛熱鬧,自然是纏著要跟著去的。
當年余氏的事,隨著時間漸漸淹沒,現在也沒什麼人再提了。蕭安到底是蕭三爺的嫡長子,與之婚配的,也是名門閨秀,不過也是庶嫡女,姓孟。
這門婚事,是蕭老夫人為他定的,家世人品自是經過一番嚴厲挑選考察的。三房那邊沒有嫡母,新娘子過門還是要以掌著中饋的周氏為長。
別的季菀不關心,唯獨在意這一點。便委婉的向崔心嬙打聽了兩句,崔心嬙是見過孟氏的,對孟氏印象極好,言語中也大多都是誇讚,讓季菀稍稍放了心。
繼室掌家,總是會聽到各種各樣不平的言論,好在蕭老夫人是個明事理的人,對母親也極為信任。母親入蕭府十年,早已根基穩固不可動搖。但遇上些槽心事兒,也是夠讓人心煩的。
崔心嬙突然又說起了另一件事,「這個月十五榮國侯老夫人七十大壽,母親已收到了請帖,國公府也收到了吧?」
季菀嗯了聲。
前兩日,婆母就與她說了這事兒。自從柔嘉郡主誕下嫡子正是冊封世子后,榮國侯府關於爵位硝煙戰火漸消,這兩年倒是漸漸安寧了。看樣子,榮國侯老夫人是真認命了。或者說,她老了,再也爭不動,索性聽之任之。
「我聽說,外嫁的那位榮國侯府嫡幺女,也會回京。」
她口中的榮國侯府嫡幺女,便是榮國侯老夫人最小的女兒,當年還被安國公夫人相中,差點娶回家做兒媳婦。
季菀聽出了些微不對味,疑問的看向崔心嬙。
「怎麼了?」
崔心嬙輕咳一聲,猶疑道:「我也是聽說的。當年這位元姑娘相中一位寒門進士,而這位進士在鳳陽家鄉早有未婚妻。榮國侯老夫人很是反對,可長公主偏偏伸出援手,促成了這門親事。」
季菀了悟。
當年長公主為了爵位正和婆母爭鬥得厲害,生怕這個小姑子聯姻高門來給自己添堵,誰知這姑娘放著那麼多世家子弟不要,非要挑個寒門庶子,豈非正中她下懷?當然要幫一把。只怕這事兒,也激化了婆媳倆的矛盾。
「元姑娘是低嫁,按理說夫家的人應該將她供起來當寶貝才對,然而她的夫君對未婚妻念念不忘,聽說還一度鬧著要娶平妻。但為了前程著想,只得放棄。對方也是清白人家出身,自不能給他為妾。一對有情人,被逼拆散,心中自是怨懟。所以元姑娘在夫家,過得並不如意。」
崔心嬙小聲說道:「若非鳳陽距離京城數百里之遙,元姑娘怕是得日日回娘家告狀。這次借著榮國侯老夫人七十大壽回京,八成又會起風波。咱們這些內眷,多少也會受到波及。長姐,你小心些,我聽說這位元姑娘,脾氣不大好。若是遇到了,千萬別跟她起爭執。」
季菀則問道:「元姑娘是哪年出嫁的?」
「十年前。」崔心嬙道:「我還和母親一起去參加了她的婚宴,十里紅妝,風光大嫁,好長一段時間都在為人津津樂道呢。」
「十年。」
那正好是季菀入京的那年,卻對這事兒沒太大印象。她想了想,當時她正忙,又初來京城,對什麼都不了解,也沒去參加別家的宴會詩會什麼的。只隱約記得,似乎是聽到過哪家姑娘出閣,極其奢華隆重。不過京城遍地名門閨秀,所以她也沒放在心上。卻沒想到,竟是榮國侯府。
進士,任地方官,又有榮國侯府這樣的妻族做靠山,竟十年都還未熬出頭,至今未能升遷入京。不用問,定是長公主的手段。
前腳將礙眼的小姑子遠嫁了,為避免榮國侯府培養出個有能耐的女婿為己用,乾脆就不讓這對夫妻入京。
釜底抽薪。
「元姑娘的夫君,是不是要升遷入京了?」
長公主心愿得償,榮國侯老夫人也消停了,她自然不會再咄咄逼人。只怕這夫妻倆,這次就是借著拜壽的名義,提前入京赴任。
「是的。」
崔心嬙點頭,「聽說調去了宗正寺,為從三品宗正寺卿。」
果然。
就是不知道這位據說脾氣不大好的元姑娘,闊別十年後回京,是否還對長嫂心存怨恨。若真如此,榮國侯老夫人的壽宴,怕是就要熱鬧了。
得知榮國侯府老夫人的喜宴后,季菀就將此事告知了陸非離,陸非離則是早就忘記榮國侯府小女兒是哪號人物。只說雖然榮國侯府這兩年消停了,但未免波折,去了以後就安靜的呆在會客廳,什麼也別管。
季菀本來也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聞言嗯了聲。
……
榮國侯府這幾年喜事少,上次辦得這般聲勢浩大的,還是柔嘉郡主兒子的周歲宴。這次又是老夫人整壽,但凡是和榮國侯府沾親帶故的,或者排得上號的世家,都去了。
門前車馬林立,衣衫鬢影,那叫一個熱鬧。
季菀隨婆母一起入了大門,去往後院。這幾年,她也常出門應酬,京城世家大族的那些當家夫人或者少夫人什麼的,也見了不少。這樣的場合,早已習以為常。見了誰,都能從容對上號。遇上熟悉的,還能搭幾句話。
長公主一直是住在自己的公主府的,婆母大壽,她還是很給面子的來了。
會客廳里坐著的都是長輩,季菀沒有去,而是由榮國侯府的下人帶去了花園,那裡人更多。崔心嬙,蕭雯,阮未凝這些都在。
幾人正從水榭走出,踏著鵝卵石,沿著那條池塘慢慢走著。正說著笑,忽聽身後不遠處有人壓低了嗓音道:「咦,那是誰?」
「你不知道啊,榮國侯老夫人的小女兒,前兒個才隨夫入京的。」
「原來就是她啊。」
一女子恍然大悟,又低低道:「她不是特意回來給榮國侯老夫人拜壽的么,不陪在自個兒母親身邊,來這園子做什麼?這若算起來,她可是長輩。」
還真是,雖說這位榮國侯府小女兒年紀不算大,可在她們一群少婦中,還真的算是長輩了。
她和長公主是姑嫂,相當於比太子還高一輩,陸非離又和太子平輩。當年若真娶了過來,這輩分還真有些亂。不過轉念一想,氏族聯姻看的是門第,輩分什麼的,都不重要。
昔年『情敵』馬上就要來到跟前,季菀卻還在天馬行空思考這些有的沒的,自己都覺得滑稽。
一個念頭剛轉完,元姑娘,哦不,現在應該稱雲夫人了。
她出嫁后沒過兩年,上頭婆母就病故,所以她現在是雲家的當家主母。
雲夫人閨名元芳蕤,生得花容月貌,只是目光有些冷傲,目中無人的樣子不太討人喜歡。許多少婦貴女們,看見她,都遠遠避了開去。實在避不過,便微微頷首以示禮貌。元芳蕤仍舊目光冷淡,不屑一顧,徑自朝著…季菀的方向走來。
她沒見過季菀,卻自有人給她介紹引路。
來到近前,她先是一挑眉,有點居高臨下的打量著季菀。
「你就是季菀,陛下親封縣主,蕭家外姓女?」
女子出嫁從夫,旁人都是以某某夫人或者某某少夫人相稱以示尊敬。季菀嫁給陸非離八年,京城權貴人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元芳蕤卻忽視不理,還故意點出她出嫁前的身份。尤其是『蕭家外姓女』這幾個字,可謂諷刺意味十足。周圍的世家夫人閨秀們,漸漸的失了聲。
阮未凝等人臉色微變,均是不喜。
季菀則從容微笑,點頭道:「原來是元七姑娘,失敬。」
這話一出,元芳蕤立即變色。
站在季菀這邊的,阮未凝等人卻是露出笑容,跟著喚了聲『七姑娘』。既然你要以閨閣相稱,我便禮尚往來。
周圍原本看戲的女眷們,不免發出竊竊私語的笑聲,全都落入了元芳蕤的耳中,她臉色更難看。
「蕭家乃名門大族,族中女子皆幼承庭訓,閨訓禮儀皆是世家貴女榜樣。」說到此她頓了頓,眼神輕蔑,「這不是本家養的,就是不一樣。半路入門,難免有些習性改不掉,這也無可厚非。反正往後時日還長,可以慢慢學。」
『慢慢學』三個字她刻意加重了語氣,每個字之間停頓的時間也稍長,諷刺意味十分濃厚。
被當眾刁難的事兒季菀不是頭一次遇到,剛進京那年,謝家那位險些與陸非離立下婚約的謝家長女的妹妹,就來找過她麻煩。當時她不了解情況,幸虧有陸非煙在旁,替她擋了回去。
她出身不好,京城許多名門閨秀亦或者官宦之女,都看不起她。見了面,哪怕嘴上不說兩句,神情也要露幾分鄙視和不平來。和善如阮未凝之流,還是在少數。
不過季菀沒想到,這位榮國侯府幺女,頭一次見面就這般氣勢洶洶,非但連名帶姓相稱,甚至不願認可她作為陸非離妻子的身份。雖說也無需她承認,但這樣的行為,無疑是相當無禮。
世家嫡女們,通常都是重點培養。哪怕是再有脾氣,為難人也不帶這樣『粗暴』的。
季菀現在終於明白崔心嬙口中的『脾氣不大好』,是什麼意思了。就這姑娘的德行,說得難聽點,那可真夠得上『沒教養』了。
蕭瑞已忍不住面帶怒容,「雲夫人慎言…」
還未說完,季菀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微笑款款道:「半路歸家,物是人非,一時陌生也是常理。不過往後常住京城,時間還長,七姑娘可慢慢重拾記憶。」
元芳蕤目中怒火突起。
季菀視而不見,微笑如故。
「聽聞七姑娘出閣多年,這次特意回京給元老夫人拜壽,孝心可嘉,實乃我輩榜樣。」
多年未歸,母親大壽之日卻不陪伴身側,卻在這裡為難客人。這哪裡是孝心,分明就是給她娘給整個榮國侯府抹黑的。
周圍竊竊私語聲更大了。
元芳蕤臉色鐵青,「你敢諷刺我?」
她出身尊貴,自幼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性子難免有些驕狂。從前在閨閣時,那些個世家閨秀,幾個敢與她爭鋒?離京多年,一朝回歸,還以為自己如從前一般一呼百應。卻沒想到,刁難不成反被諷刺。
元芳蕤大概沒吃過這樣的虧,頓時氣得渾身都顫抖起來,竟伸手就要打季菀。
周圍立時一片驚呼。
季菀臉色微變,著實沒料到這姑娘竟跋扈到這地步。她下意識抓住元芳蕤揮下來的手,雖說這幾年她養尊處優,但早些年吃過苦,力氣還是有的,比元芳蕤這個金尊玉貴的大小姐強多了。被她牢牢的抓住手腕,元芳蕤竟一時掙脫不開,面目扭曲道:「放開我,你這鄉野賤民--」
見季菀沒傷著,身邊幾人都鬆了口氣,跟在後頭的白風和白筠也齊齊上前,冷漠防備的看著元芳蕤。
「七姑娘。」
阮未凝語氣還算溫和,卻透著一股子強勢,她截斷元芳蕤的話,「賤民這種話,可不能亂說。你面前這個人,非但是陛下親封縣主,如今更是一品誥命夫人。你這般詆毀羞辱,往重了說,乃欺君罔上。榮國侯府的御賜門匾,怕是難以抵消其過。」
原先季菀是正三品誥命,可陸非離現在陞官了,她這個妻子也跟著沾光,成了一品誥命。
元芳蕤臉色又是一變,目光里多了怨毒之色。
其實從前她不是這樣的。雖高傲,卻還是知禮的。為了嫁入安國公府,她還聽從母親的話,斂了三分傲氣,努力往溫柔端方那邊靠,就等著嫁入安國公府做世子夫人。卻沒想到,當事人沒看上她。她被掃了面子,受了刺激,越發輕狂暴戾。再加上這些年婚姻不如意,更是浮躁易怒。見到眼前這個出身卑微卻佔了她榮寵的女人,那真是如同火上澆了油,噼里啪啦的燃起來。
她眯了眯眼,「你又是誰?」
季菀已鬆了手,「這裡無論是誰,都不是七姑娘你可以隨意冒犯的。」
她已收了笑,「我等今日俱是收到侯府請帖,特來給令堂拜壽的。七姑娘雖已出嫁為婦,但也是侯府姑娘,也算是半個主人。在這裡與客人過不去,怕是有傷貴府顏面,亦讓令堂面上無光。今日賓客迎門,七姑娘總不希望令堂的壽宴,成為他人茶餘飯後的笑料談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