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回 祖孝孫考古複雅樂 蕭玉蓉抱膝歎飄零
我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大唐那麽多人都曾經去過邊關,為何我就去不得呢?我們家深受皇恩,再次關鍵時刻如果不能出來擔當,如何能對得起皇上對我們的恩惠?”我的這些說辭立刻遭到了苗山風的白眼,我說:“你我本不是同道中人,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各行其事、倆不相幹。”我的這番話讓他感到十分不快,在他看來他是大哥,我就必須聽他的。最後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爭執訴到了父親的駕前,父親說:“你有一顆建功立業的心很好,我支持你,但你到底去不去的成則取決於天意,要知道現在主動請纓要跟著唐公一起出使的排出去已經成了一條長龍。”我說:“父親誤會了,此番我要跟著唐公一起出使北邊,並不是為了建功立業,隻是為了增長見聞。”原本以為父親隻是單純這麽說而已,沒想到很快我就接到通知,上麵沒有同意我再次出使北邊。理由很簡單,你既然去過一次了下一次就得把機會讓給,下一次就得把機會讓給別人。
得知這個消息對我來說如同五雷轟頂一般,起初的幾天我把自己悶到房間裏。之後我就釋然了,開始尋找機會去結交文士。當時很多人在長安講學,其中有一個人非常引人矚目,此人名字叫祖孝孫。這個人的名字非常的吉利,一聽人們便以為他是誰的孝子賢孫。此人年逾古稀須發潔白,卻仍舊手腳有力、步履輕盈。身上穿著粗布衣服,手裏拿的是一卷發黃的舊書。他住在陋巷,在幾條路上交接的地方有有一棵大樹,祖孝孫經常在大樹底下講學。聽他講學的人絡繹不絕,這些學生如同流水一般,很少有人能夠堅持下來。所以盡管他天天講學,每天都有很多人圍在他的身邊,但是他的學說依舊不傳於世。一天偶然我路過他講學的地方,那是一個黃昏,看他坐在一條毯子上,有一群人圍著他。我立刻快不上前,在那裏駐足以觀。
這位祖老先生聲音洪亮,從他嘴裏吐出的每一個字都給人振聾發聵的感覺。走到跟前我才真正了解了,為什麽他講學的時候周邊有那麽多的人的緣故。原來他每一次講學都會攜帶著很多樂器,他會一邊鼓搗這些樂器,一邊講解著自己的學說。現場永遠十分熱鬧,但大多數人都隻是來湊熱鬧。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人已經散去。祖孝孫一個人在那裏默默的收拾著眼前諸多的物品,在有些昏暗的陽光之下,他的身影有些落寞。之後一連7天,每天我都去聽講,不知不覺之間,老先生已經記下了我。在一天講學結束之後,他對我說:“這位小兄弟,我們可以約個時間,好好的聊一聊。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願意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我說:“這當然求之不得,隻不過我感覺你的誌向似乎沒有得到伸展,現如今明主在朝,相信不久之後你將位列公卿,為世人所尊敬,且有大功於社稷。”
祖孝孫拱手說:“多謝小兄弟吉言,如果方便的話,明日來到舍下,我雖然沒有上好的酒菜款待你,也相信不會讓你失望。”明日一早我就去赴約了,這讓祖孝孫感到措手不及。我說:“我並不是什麽貴客,接待我也無需打動幹戈,隻要能夠推心置腹的聊一聊,我就心滿意足了。”祖孝孫的內人立刻去廚房準備了一點小菜,燙了一壺濁酒,落座之後,我說:“明公有大才,看你整日講學,是不是想著有朝一日自己能夠像孔夫子一樣被後人所銘記呢?”祖孝孫露出一臉苦笑說:“讓你見笑了,我隻是喜好講學而已,喜好飲酒的人未必有杜康之誌,喜好飲茶的人未必有陸羽之心。”我說:“明公所講的內容我大致聽了一些,說的是一些古樂古聲。這些學問用來吸引今人怕是有些困難的,以為是人都願意學一些能夠給他帶來富貴的學問,就算是富貴遙不可及,至少可以用來養身。”
祖孝孫一邊聽著一邊表情落寞,最後忍不住長籲短歎。我說:“如果在將來的某一天,你的學問受到朝廷重視,那麽你的學生就會漸漸多起來。我指的是那些不隻是來聽你講學,而是正式拜你為師,發願要把你的學說傳承下去的人。”祖孝孫說:“你告訴我,在你的心中古樂古聲意味著什麽?”我拱手說:“那我就說了,如果有什麽不當之處,還望先生能夠指正。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一切都在變化當中,但這種變又不是絕對的,這就好比人世間雖然千變萬化,可人還是人,牲畜還是牲畜。世上的人仍舊為生計在奔波,人的心性仍舊為生計所左右。古樂古聲之所以重要,就是因為這些東西可以讓人們從某種程度上回到那個最初的起點。當人知道起點的所在,當人們時不時的回顧他,是人就不會忘本,不忘本,雖然曆經千秋萬代,華夏還是華夏,夷狄還是夷狄。”
祖孝孫說:“你的話隻說對了一部分,隻要我們的古樂古聲受到重視,就可以讓夷狄之人心生仰慕,在潛移默化之中,這些人都變成了華夏。”我說:“曾子曾經說過‘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所謂慎終,人的一生到達終點之際,要意識到這是非常重要的時刻,它的重要性要需要通過一些儀式加以彰顯。所謂追遠,就是要把先人的事跡以及先人的生活狀態以某種形式讓後人知道,並且通過一些儀式,讓後人知道他們的先人與他們始終都是在一起的。對古樂古聲的鑽研,其實就是最遠的一部分,如果這些古樂古聲,能夠時常讓人們聽到,被人們所熟悉,華夏就不會滅絕,每一個華夏人都會以自己身為滑下一部分而感到自豪。”我一邊說著,一邊看見祖孝孫站了起來,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說:“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我要將畢生所學傳授給你。”
我說:“我願意拜在你的門下學習,以我的資質對你的學問,隻可能進行粗略的窺探,沒有辦法知道他的究竟。不過你也不必感到沮喪,我想不久之後,皇上就會意識到你對於他而言是多麽重要。”祖孝孫說:“隻要那個心願最後能夠實現,就算是讓我多等幾年也不妨試。”我笑著說:“我知道,你現在心急如焚,連一年一個月一個時辰都等不得了,可這就是人生,薑太公在年近8旬的時候才等到周文王來訪,他仍舊不虛此生。”從那一天之後,我就成了他的關門弟子。到底什麽時候舉行正式的儀式,這件事遲遲沒有敲定。在祖孝孫看來,日期應該由我提出建議經他同意,然後舉行。而我卻在等待著他有這件事情拿主意,在我跟他學習的這段時間,我發現自己已經迷上了古聲古聲,因為它聽起來是如此之優美。
不過再過一段時間我就發現,研究樂譜,有時候就想研究算術一樣難。麵對著那一堆複雜的符號,我感覺自己腦袋裏裝的簡直是漿糊。這個時候祖孝孫不停的重複著一句話,說:“其實這些符號並不複雜,在亙古的時候,文字還沒有出現,人們使用這些符號來記錄音樂,如今你連識文斷字的本事都有了,這些符號對你而言又有什麽困難可言呢?”實際上這些符號並非以統一的製式從古至今用到現在,而是隨著時光流逝不斷的發生變化。我說:“其實音樂始終都在不斷的流變當中,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人們就已經意識到了保存古樂古聲的重要性,通常人們把古樂古聲叫做雅樂,把每個時代時新的音樂叫做俗樂或者時聲。”雖然我常常感覺自己的腦袋很不夠用,祖孝孫卻從來沒有對我失去信心。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聽說我沉溺於研究古聲古樂,父親極為不解,苗山風也表現的很不耐煩,他說:“這些東西既不能用來謀生,也不能用來交際,真不知道它價值幾何?”我說:“你已經是本朝的生員了,難道連本朝聖祖皇帝的話都忘記了?無用安知不是大用,無知以為利,有之以為用。”被這麽一說,苗山風頓時臉色非常的難看,說:“不要以為知道幾句聖人的話,便可以在這裏炫耀,不要忘了,如今你沒有任何功名。咱們大唐不同於別的朝代,若是別的朝代,你可以吹自己懷才不遇,如今聖主在朝,滿朝文武,都是能臣賢臣,而你卻在這裏賣弄詞句,獨守貧寒……”不等他說完,我就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有了這一次爭執之後,我與苗山風的關係算是越來越糟糕,有人就這件事情向我討教過,說:“苗山風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都是一個好人,人人都遺憾沒有與他交往,而你卻對他冷眼相看,這是為何?”
本以為我就要這樣一直在祖孝孫的門下學下去了,萬沒有想到,皇上居然特意為我留了一個名額,與我再次前往漠北。接到消息之後的當天我就去找唐儉報道了,唐儉身長七尺、眉清目秀,頭戴襆頭紗帽,身上穿著一件大紅色的圓領袍,腰中係著一條黑色的錫帶,同時佩戴著銀魚,腳下一雙粉底的黑色朝靴。我快步上前行禮,卻被唐儉攙住了,我把他的手撥開說:“該有的禮數不能減,而且你是皇上的親近之臣,論關係也是你跟皇上更加親密。”唐儉攤開雙手說:“長安城是有很多規矩,可我們要去的是漠北,莫北苦寒,而且十分凶險,到了漠北,大家都是兄弟。”我一聽這話,以內頓時有一股豪氣在身旁。唐儉說:“此次與我一起出行的人當中,有很多是第1次去漠北,皇上說了,讓大家都有機會去漠北曆練。”
一聽這話,我立刻低下頭,唐儉說:“之前我還沒有去過極北之地,而你已經拜會過夷男了,希望你能夠多多協助。”一聽這話我終於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入選了,趕緊拱手說:“唐公放心,我一定竭盡所能也祝你完成這一次使命。”這一日皇上與唐儉在金殿拜別,兩個人都顯得非常激動,皇上說:“你不是第1次替朕出師,也不可能是最後一次,希望你能夠馬到成功,凱旋而歸。”唐儉說:“皇上放心,臣一定不辱使命。”於是領了印信和節杖轉身下了金殿,快步往出走,我和一對士兵在外麵等候。等唐儉出來,大家飛身上馬然後消失在長安天際線的盡頭。我又一次去了漠北,母親非常的擔心,但她有隱忍著沒有跟我提起這件事。出了長安城,大家都像是出了籠子的鳥,一個個出氣的聲音也粗了,說話的聲音也大了。
我和唐儉兩匹馬並頭而行,我說:“這一次絕對是美差,夷男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必然非常的喜悅,我們就像是報喜的喜鵲一樣,到了那裏一定會非常的受歡迎。”唐儉說:“你這麽說就太樂觀了,這個消息對夷男來說絕對是好消息,對別人可就不是那麽回事了。首先頡利可汗聽說這個消息之後,如果不在沿途之中加以偷襲,那就是見了鬼了。其次,還有新歸順的那位突利可汗,按說他比夷男的能耐大多了,可如今夷男卻得到了冊封,而他卻隻能看著給別人報喜的隊伍,在自己的防區路過。”一聽這話我立刻把腦袋耷拉下去了,然後露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他接著說:“不必為這件事情過於憂慮,也不能不把它當回事。我們如果在沿途遭到襲擊,第一個被懷疑的人肯定就是頡利可汗。所以他在決定要不要襲擊這件事情上肯定會反複的猶豫,至於突利就會更加猶豫了。”
我說:“如此看來你有辦法讓我們免於被襲擊?”唐儉搖搖頭說:“我雖然沒有辦法讓他們不來襲擊我們,但我有辦法讓他們打不到我們。”按照正常人的想象,應該會路過突利的防區,然後一點點接近夷男所部。可唐儉的決定是讓我們這些人直接穿越頡利的轄區,這種做法簡直是膽大包天。我說:“頡利可汗雖然無道,但我們也不能把他想的太過於愚蠢。畢竟他是草原上的雄鷹,以我們現在這麽一點兵力,根本沒有射殺雄鷹的實力。所以就算是我們避開了他的鋒芒,也不失為英雄好漢。”唐儉像是看著傻瓜一樣看著我,說:“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普天之下誰是最聰明的人。”我被他這麽一問,一下子呆住了,唐儉提示說:“這個人你一定聽說過,你們兩個見過麵,甚至當麵聊過幾句。”
而我當時卻沒有拿他的提示當回事,自顧自的說:“普天之下最聰明的人,也許就是房喬,皇上之所以能夠做到今天的位置,靠的主要就是這位房先生的謀略。”唐儉搖搖頭說:“你這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房先生的謀略固然厲害,可他為什麽會為人所用,而不是自己坐天下呢?”我說:“能不能謀劃靠的是一個人的智慧,而能不能得你想靠的是天命。”我說:“按照你的意思,當今天下最聰明的人非皇上莫屬了。”唐儉繼續在那裏搖頭,說:“一個人能不能坐天下,並不取決於他是不是天下最聰明的人,而取決於他是不是有自知之明,是不是有知人之明。”我說:“老子曾經說過‘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我做到這兩點足以說明他是最聰明的人。”唐儉說:“考驗一個人智慧如何,最簡單的方式就是下棋,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皇上與我交手多次,卻從來沒有贏過,以後也不可能贏。”
一聽這話,在場的很多人被嚇一跳,我說:“你說這種話就不怕聽到皇上的耳朵裏去,到時候你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唐儉笑著說:“你不是說了嗎?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當今皇上的身邊能臣那麽多,說明他絕對是明智之人,而一個明智之人又怎麽會在這種事情上跟我計較呢?皇上自己也知道他的情誼遠不如我,就如同他知道自己是打不過尉遲將軍的。”唐儉的一席話說的大家對他佩服不已,等到一行人真正接近頡利轄區的時候,他立刻下令大家換上之前準備好的衣服。這些衣服的姿勢有些奇怪,那形製完全采用的是中原人衣服的樣子,他的材質確實北人經常使用的布料。這個時候我忽然低聲說:“我早就聽說這個頡利可汗喜歡重用汗人,其中最受寵的那個人就是趙德言,此人把自己的很多親朋好友安插到頡利可汗的手底下,我們不會是想要扮成趙德言的人混過去吧?”
唐儉沒有在言語,我們竟然不是夜裏行軍而是大白天的就這樣大大咧咧走了過去。唐儉一路上有當地語言跟敵軍士兵打招呼,而這些敵軍士兵竟然也非常的熱情。每到一個地方隻需唐儉上去攀談一番,敵軍士兵就會列隊歡送,有的甚至贈送給我們一些物資。至於我們非常順利的穿越了頡利可汗在轄區。到達目的地時候是一個傍晚,我們簡直不敢相信,這一路上竟然沒有遇到任何危險,就這樣吃著肉幹,喝著酒,坐在馬上一路搖搖晃晃就到達了夷男的領地。亮明了我們的身份之後,他們立刻將這個消息報告給了夷男,夷男以最高的禮節接待了上國使節。之後經過商議之後,選定了一個合適的日子,決定在這一天舉行隆重的冊封儀式,夷男舉辦酒宴為我們一行人接風洗塵。
酒過三巡才過五味,夷男說:“其實頡利可汗根本不是什麽草原的雄鷹,真正的雄鷹是我,我願意與中原皇帝永結盟好,我也會選擇合適的時機去長安朝見皇上。”你聽這話,現場的氣氛就更加的歡樂了,唐儉說:“你說的沒錯,相對於頡利,你更像是草原雄鷹,頡利是繼承了祖上的產業,而你是憑借自己的勇氣和智慧為兒孫打下了一片江山。”之後圍繞著冊封儀式的細節開始了談判,依然希望能夠在戶內舉行,而唐儉卻執意要求在戶外舉行,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讓更多的人有機會親眼看到這一幕,讓所有人都知道夷男是大唐的臣子。而夷男想的是盡可能將自己向大唐稱臣的事情隱瞞起來,因為他要傳遞給草原人的是這樣一種訊息,草原唯一的主人是他夷男,而不是另外一個被稱作是大唐天子的人。最後在雙方各讓一步的情況下達成了妥協,儀式在戶外舉行,卻在人數上進行了限製。
消息傳出之後,頡利可汗非常的憤怒,而突利可汗卻非常的尷尬。在他看來大唐的使節沒有經過自己的防區,很顯然是大唐皇帝還不夠相信他。這個時候頡利居然沒有摒棄前嫌去拉入土裏,而是趁機派兵潛入突利的防區,因為根據趙德言的推斷,在返程的過程當中使節一定會經過突利的防區,如果這些人在突利的防區被幹掉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呢?想到這裏頡利忍不住哈哈大笑。使節進入突利的防區之後,突利顯得並不熱心。唐儉當然知道其中的原因,卻不願意去解釋。在他看來身為蕃臣,如果一點委屈都受不得,皇上日後能如何駕馭他們?一天夜裏,使節的駐地突然遭到了襲擊,我因為前一天夜裏喝了太多的奶茶導致沒有辦法入眠,忽然聽到帳篷外麵傳來密集的腳步聲,我立刻把睡在另一邊的唐儉推醒。這個時候原本熟睡當中的蕭玉蓉忽然被噩夢驚醒,坐起來雙手抱著膝蓋,背上冷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