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回 護新法不忍殺太監 答故人決心放裴寂
就在太上皇感到茫然無助的時候,這位女子突然開口了。一聽到她的聲音,太上皇立刻恍然大悟。原來這位女子正是他的發妻竇氏。太上皇感到興奮無比,同時又十分疑惑。忍不住說:“夫人你仙逝已久,為何突然出現在這兩儀殿呢?”夫人笑著說:“若是在現實生活當中,你是不可能見到我的,現在你是在做夢,當人做夢的時候,時空會出現錯亂,你會見到已經故去的人。”太上皇說:“朕對不住你,當初沒有聽你的話,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在兒子們中間搞起了平衡,本來想要算計兒子們?到頭來真被兒子算計了。”竇氏說:“這些事已經過去了,希望你保住貴體,繼續忽悠大唐的蒼生社稷。”太上皇說:“要是你經常能來夢中看完我就好了。”竇氏說:“在夢中出現時空錯亂,自然一切都是照著亂裏來的,這就意味著一切都不在人裏所能操控的範圍之內,所以在這個問題上,我可能沒有辦法幫助到你。”
太上皇說:“幫助不到就幫助不到吧!也沒有必要為此而感到自責。”太上皇在夢中與夫人聊得很開心,旁邊的宮女看到太上皇一個人在那裏自言自語,一會兒笑一會兒哭。這一幕看起來是非常恐怖的,而太上皇自然是渾然不覺。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寧靜。沒一會兒,就看到一個太監從外麵奔入。因為跑得太快,進殿之後來了一個急刹車,竟然在大殿之內摔了一個仰麵朝天。攪了太上皇的好夢,自然是罪惡滔天,罪不容誅。被驚醒太上皇勃然大怒,立刻傳旨將這名太監拖出去斬首。不久之後,有官員過來說:“太上皇,我們可能沒有辦法奉旨。”太上皇說:“難道朕現在連個太監都殺不了嗎?”這位官員說:“按照新法規定,殺人需要連續請旨三次,方可以執行。”太上皇說:“那你就請三次旨,朕一並核準。”這位官員說:“啟稟太上皇,核準死刑是皇上的權力,如果太上皇一定要殺了這名太監,就請你先和皇上商量吧!”
官員的對答深深的刺痛了太上皇,他扯著嗓子說:“想當年朕一句話就殺了劉文靜,現在就算朕不是皇帝了,難道殺一個太監還要跟皇帝請旨。皇帝是朕的兒子,難道說他要阻攔朕殺一個太監?”這位官員說:“為人君者,譬如為人父母。皇上自從登基以來,刑法求寬簡,就是希望百姓可以安分守己的過日子,而不必有太多忌諱。如今這名太監,犯的並非十惡不赦之罪,頂多也就是抽一頓板子,何必要了他的命呢?”太上皇說:“這些話是皇帝教給你的,還是你自己說的?如果是皇帝交給你的是他不孝,如果是你自己說的是你不忠。”這位官員說:“皇上所指的孝是什麽?忠又是什麽?難道放任太上皇殺掉這名太監就是孝?遵守太上皇的亂命就是忠。”一聽這話,太上皇更加惱怒了,說:“混賬,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這位官員仍舊不為所動,太上皇立刻傳令,他要見皇帝。沒過一會兒皇上就到了,在這之前他就聽說了這件事。來到現場手一揮,官員就退了出去。皇上陪著笑臉說:“父親何故發怒?”太上皇說:“朕想殺一個太監,那個家夥竟然不同意,他大概忘了這是誰的天下?”皇上平靜的說:“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非一姓一人之天下。當初太上皇之所以起兵,也不是為了一人一姓奪取天下,而是為了解救天下蒼生,還宇內太平。”聽見皇上這麽說,太上皇如何能不發怒呢?可也不好反駁,於是順著皇上的話說:“你大概記錯了,在晉陽起兵的是你,不是朕。朕能夠坐上皇帝的位置,不是因為朕有什麽不得了的功德,而是因為有你這麽一個兒子。”
皇上長跪在地說:“父親,朕之所以推行新法,是為了維護大唐的江山社稷。請父親想想看,隋煬帝曾經有多少次機會挽回狂瀾,可是他都讓這些機會失去了。如果他當時沒有濫殺無辜,誰何至於落得今天這步田地。”太上皇若有所思的說:“那你倒是說說看,隋煬帝到底有多少次可以挽回狂瀾呢?”皇上說:“在雁門的時候,蕭瑀曾經向他建議,停止征伐遼東,向義成公主求救。最後他得以從雁門成功的脫險,然而之後隋煬帝卻不認賬了,不但沒有停止征伐遼東,反而貶了蕭瑀的官。隋煬帝第四次征伐遼東,表麵上打了勝仗,實際上已經耗盡了大隋的國力。可他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沒有回到長安,也沒有停留在洛陽,而是直奔江都而去。皇上總不待在京城,就如同比丘不住在廟裏,長此以往,皇帝便不是皇帝,比丘便不是比丘。即便如此,憑借江南百姓對他的支持,他仍舊可以割據一方,隻可惜,他平時太過於專橫,一點壞消息都聽不得,凡事向他傳遞壞消息的人格殺勿論,到最後死到臨頭他渾然不知。”
太上皇認真的聽著,皇上說:“如果隋朝的律法像今天一樣寬簡,百官就會犯顏直諫,皇帝就可以聽到很多負麵的消息,在宇文化及謀反之前一定已經有大量的負麵消息傳到皇帝的耳朵,在這種情況下,隋煬帝就不會橫死,甚至也不會不計代價的去征伐遼東。”太上皇說:“朕在這位表兄居功自傲,自以為是天下第一等聰明人,百官在他的眼裏不過是玩偶,天下蒼生在他的眼裏不過是螻蟻。他不是依靠百官治理天下,治理天下的目的也不是讓百姓過上太平無慮的生活。所以他在做事的時候,對百官的進諫視而不見,對民間疾苦聽而不聞。因為在他的眼裏,百官是愚昧順從的,你百姓過得如何,他從來沒有想過。不過這一點也很滑稽,要是他不在意百姓的生死,到底為什麽要開鑿大運河呢?”
太上皇平靜的說:“開鑿大運河是隋煬帝諸多計劃當中的重要一環,如果沒有開鑿大運河,東都就會像長安一樣在糧食出現短缺的時候,沒有辦法及時將江南的物資調運過來。當然之所以急著把江南的糧食調到北方,不僅僅是為了備荒,也是為了征伐遼東做準備。”皇上說:“他是一個雄心勃勃的人,但他對大隋沒有清醒的認識,他以為大隋府庫充盈,就可以隨心所欲的實行他的計劃,他可能忘記了,百姓的糧食幾乎都被交到了官府,在這樣一種情況下,隋煬帝跟他的父親一樣堅持不動用府庫的糧食,不能跟他的父親一樣例行節儉,好大喜功窮奢極欲,終於讓百姓忍無可忍。”太上皇說:“朕現在還記得,當年的十八路反王都曾經做過這樣一件事,就是將隋朝的糧倉打開接濟百姓。當時朕就想,如果隋煬帝願意開倉振濟的話,如果他能夠再慷慨一點,寫一份罪己詔的話,那麽他就會像漢武帝一樣名垂青史了。”
皇上說:“父親說的極對,既然隋朝有五十年的存儲備,為什麽不拿出一點點來震濟正在挨餓的百姓呢?朝廷儲備那麽多糧食,到底是為了什麽呢?不就是為了百姓在吃不上飯的時候拿出來接濟嗎?你把他一直堆在倉庫裏能有什麽用呢?糧食嘛!隻要收成好,總會有新的糧食補充進來。可人心要是沒了,再想挽回就沒有那麽容易了。”太上皇說:“不,挽回人心其實也沒有那麽難,關鍵是大多數皇帝都沒有那個誠意,他們不覺得百姓的生死會關乎他們的江山社稷。從武德九年到現在,別的地方不說,就說關內的百姓,吃了那麽多的苦,而你這個皇帝卻沒有落下多少埋怨,這實在是太不容易了,從這一點上來說你比那個隋煬帝更高明。”
太上皇的話你是明褒暗貶,表麵上是在誇讚皇上,實際上也是在提醒皇上你跟隋煬帝是一類人。但是表麵上此時此刻氣氛還是非常愉快的,直到太上皇突然說:“你真的要為了一個太監跟朕對著幹嗎?”皇上說:“父親,我沒有想跟你對著幹,但是這位太監不能殺。”太上皇說:“要知道從古至今,驚了聖駕都是死罪,你如此為他開脫,這是不孝。”皇上說:“兒子已經說過了,之所以這麽做,就是要昭告天下人,無論官家還是百姓都要依照律法而行,不使一個人枉死。”太上皇說:“朕記得在《論語》裏曾經記錄過這樣一件事,隻子貢想要在祭祀活動中去掉殺一隻羊這個環節,從此知道這件事,卻說子貢愛惜那一隻羊,而我愛惜的是禮。”皇上說:“製定禮儀是為了讓天下百姓過上好日子,不是用禮儀來屠戮他們。”太上皇本以為皇上會為了盡孝而殺掉那個太監,沒想到皇上會如此的堅持自己所製定的這部法。
盡管太上皇百般要求,皇上就是硬頂著,沒有那麽做。回到東宮見了皇後,如此這般一說。皇後說:“你做的對,不能父母怎麽要求你就怎麽做,畢竟人命關天。”皇上說:“驚駕這件事情可大可小,實際上因為驚駕這件事情,在曆史上被處死的人一點都不少,朕如此處置這件事情,也許有人會說因為經的是父親的駕,所以朕才不與計較,若是朕受了驚嚇,那個太監還能活得了嗎?”皇後說:“驚駕的程度有所不同,量刑也應該考慮具體的情節。比如這位太監驚了太上皇的駕,到底是有意為之還是無心之過。如果是有意為之,就應該依法嚴辦,如果是無心之過,就應該小小的懲戒一下就可以了。”一聽這話,皇上恍然大悟,就派人告訴太上皇,說:“雖然按照律法不能處死這位太監,但是考慮到他時讓太上皇受到了驚嚇,甚至威脅到了父親與我之間的關係,可以考慮將此人流放到交州。”
奉旨傳話的那位太監說:“皇上說了,下半身被閹割了的人大多受不得數熱,把他流放到那麽遠的地方,而且那裏充滿了瘴瀝之氣,這跟判了死刑也沒有太大的區別。”太上皇勉強接受了,而實際上這位太監在流放的過程當中,一路上都受到照顧。當了目的地,那就要靠他自求多福了,畢竟因為他的緣故差點導致太上皇和皇上父子失和。太上皇也曾經想裴寂抱怨過這件事,裴寂卻說:“從前臣一直想不明白,大唐的子民遭受如此重創,民間卻聽不到怨恨皇上的聲音,本以為是有人將這種聲音屏蔽掉了,後來臣才知道,皇上作戲做的是全套,就連太上皇都不得不配合他演戲。”一聽這話太上皇又為裴寂擔心起來,說:“看來朕過去是把你給慣壞了,你知道嗎?在此深宮之內,你居然敢說這樣的話,難道你不知道隔牆有耳的道理嗎?”
在說這話的時候同時,太上皇又感到非常的懊悔。心想如果自己再知趣一些,賣給皇帝一個人情,或許可以以此為條件祈求皇帝寬待裴寂。轉眼快到年底了,從臘月二十三這一天開始,大唐的官民都開始為過年做準備。可就在這個時候,上了彈劾裴寂的奏章,在這份奏章當中,長孫無忌直截了當的質問皇帝,你是不是已經忘記了劉文靜是怎麽死的?不久之後,皇上把長孫無忌叫到禦前,拿著那份奏章說:“劉文靜的死,朕一日都不敢忘,但是現在還不能動裴寂。”長孫無忌說:“在武德朝,裴寂從來沒有向著咱們說過話,現如今他仍舊在長安享有榮華富貴,動不動就跑到太極宮去見太上皇,我們這些秦府的舊人看了,心中實在不快。”皇上說:“朕也心中不快,可這也是無奈之舉。”
長孫無忌說:“是有人逼迫皇上這麽做嗎?”皇上說:“孔子說‘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所以有些事要等三年後再做。”長孫無忌說:“臣替劉文靜感到不公。”皇上說:“明年就是貞觀三年,裴姐的事明年可以辦。”皇上給了明話,長孫無忌自然興奮無比,回去之後立刻傳遞消息,給所有秦府舊人,讓他們馬上向裴寂發起攻勢。看到秦府的舊人行動了,自然也有外麵的人幫場子。有人在這個時候勸魏征也加入進來,魏征卻說:“這種事我還是不加入的好,如果我們加入到這種事情當中來,豈不是幫助皇上去打擊過去支持建成的人,而我就曾經是建成的人。”王圭、薛萬徹,馮立都選擇持有相同的立場。蕭瑀不支持秦府的人這麽做,皇上曾經谘詢過他,他說:“這些日子裴寂基本安分守己,在律法上找不到處置他的依據,總不能憑空去處置他吧!”
皇上說:“劉文靜死在他的手裏,朕必須給劉家的人一個交代。”蕭瑀說:“皇上為了遵守朝廷的律法,不願意為了取悅太上皇而殺掉那名太監。這種精神難能可貴,曾以為它值得堅持。如果皇上為了考慮劉家人的感受,而不惜降低新法的信譽,此舉將至太上皇於何地?”皇上又就這件事情谘詢了房喬,房喬說:“其實律法有兩種,一種是朝廷製定的條文法,一種是沒有條紋無人製定的自然法。更何況裴寂真的像蕭公說的那樣沒有違法的劣跡嗎?臣曾經聽說過這樣一件事,武德年間裴寂因為一件事受到了驚嚇,太上皇竟然派自己的三位貴妃到他的府上進行撫慰,這其實還好,但是這三位貴妃竟然在裴寂的府上留宿,而且這個人骨子裏是無父無君之人。還有裴寂在冤殺劉文靜的案件當中扮演了非常不光彩的角色,這難道沒有觸犯刑律嗎?”
不久之後,皇上讓蕭瑀和房喬在禦前辯論。因為上一次蕭瑀和陳叔達因為禦前失禮被判了一個大不敬,所以在這一次辯論當中,他顯得更加謹慎。房喬說:“裴寂留宿貴妃,其罪一;參與誣陷劉文靜,其罪二……”房喬本打算一路說下去,蕭瑀卻打斷了他的話,拱手說:“你想敗壞太上皇的名聲嗎?留宿貴妃這件事要是傳揚出去的話,太上皇顏麵掃地……”房喬說:“按照蕭公的意思,裴寂做了這麽多壞事就一筆勾銷了。可據我所知,蕭瑀是一個用法非常嚴苛的人,如此的為裴寂開脫,是不是打算我陪己聯手阻撓新政呢?”房喬向來是一個說話非常謹慎的人,所以蕭瑀被嚇了一跳,但他很快就恢複了鎮定,說:“房令公,這話我聽不懂,我從來沒有阻撓過皇上的新政。”長孫無忌說:“你之所以在今天站出來為裴寂說話,實際上因為你是裴寂的同夥。”
秦府的人一個個跳出來,想笑語發難,皇上終於坐不住了說:“今天討論的是裴寂的事,不是要處置蕭瑀。”長孫無忌說:“皇上如果不處置裴寂,劉文靜地下有知,一定會非常的難過。”皇上說:“現在已經是年底了,有什麽事情我們過了年再說吧!”除夕這一天,裴寂人就沒有留在自己家裏,而是來到太極宮陪著太上皇一起守歲。太上皇說:“朕在想,朕是該離開這個地方了。”裴寂被嚇了一跳,太上皇說:“你不用感到慌張,朕說的是要離開這座太極宮。”裴寂說:“臣最近一直在觀察,皇上似乎沒這個意思。”太上皇說:“朕已經退位了,卻仍舊賴在這個地方不走,後來的史官會怎麽有這件事呢?還有一節,這個地方畢竟是皇宮內院,你往來這個地方不是很方便。”
裴寂說:“太上皇這麽想,臣很為太上皇高興。”太上皇說:“不知道為什麽,朕總有一種預感,過了年之後就會出事。”裴寂說:“這些日子雖說各地都有遭災的情況,但是都沒有失控。太上皇的意思,明年還有災害?”太上皇說:“朕說的不是在意,是你。過了年就是貞觀三年了,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一旦三年期滿,皇帝怎麽可能不有所改變呢?”裴寂說:“臣已經是司空了,這是一個虛職,他還要將我怎麽樣呢?”太上皇說:“不知道,等等看吧!”到了元日這一天,皇上接受百官朝賀,之後親自來到太極宮,向太上皇問安,太上皇見了他,說:“三年無改於父之道,現在你已經改的差不多了,應該沒有什麽別的需要改的東西了吧!”這話聽起來像是試探,但似乎隱隱約約又有一點威脅的意思。隻不過如今的太上皇已經是被拔掉了爪牙的老虎,他能拿什麽威脅皇上呢?
皇上非常含混的回答了這件事,正月初六這一天,長孫無忌等人又一次發起了對裴寂的彈劾。這一次皇上沒有我指他們的奏章,而是將這些奏章送到三法司,要求三法司官員討論這件事。沒過多久他們就給出了結論,裴寂害死劉文靜屬實,應該處死,裴寂無人臣之禮屬實,應該處死。之後三法司聯合出具文書,送到了政事堂。經中書、門下、尚書省長官以及其他參與機務的大臣進行討論,認為三法司判決得當,要求皇上準予執行。在不久之後的禦前會議上,房喬將三法司的判決原件以及正式堂的附屬意見交給了皇上。皇上簡單的翻了翻說:“既然如此,就這麽辦吧!”之後鳴人在文書上蓋上了玉璽,聽說這件事情之後,裴寂真是如同五雷轟頂一般,立刻跑到太極宮,請求太上皇為他說情,太上皇一臉無奈的說:“朕沒有辦法要一個太監的命,又如何能保全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