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河南北千裏走黃湯 九成宮皇上往避暑
沒過一會兒,那時就將酒和肉端了上來,溫彥博說:“陛下,這是在為常樂公主的事感到難過嗎?”皇上說:“天下的父母都愛自己的孩子,唯獨朕為什麽就不可以呢?”溫彥博說:“君子行事張弛有度,天子更應該是如此發乎情,止乎禮。”皇上說:“愛卿所言與魏征別無二致。”溫彥博說:“陛下為夫子說話雖然非常的直接,但是並沒有說錯,太上皇在大安宮已經不掌大權,陛下如果因為寵愛自己的女兒而不顧禮儀,即使太上皇不做,他想外邊的人也會有所議論,如此授人以柄,陛下何必如此執著呢?”皇上點點頭說:“說到底都是朕的錯,你們都是對的。”溫彥博說:“陛下可能覺得在皇後那邊不好交代,臣以為這件事陛下不必太過於擔心,皇後向來通情達理,不會在這件事情上犯糊塗。”皇上說:“以皇後的性情,就算是受了點委屈,也不會說什麽的,朕隻是自己感到內疚罷了。”
溫彥博說:“為君者為民父母,陛下的女兒出嫁可以拿出很大的一筆陪嫁,可大多數百姓家的女兒陪嫁的時候拿不出什麽東西來,皇上如果能將心比心就不會感到愧疚了。”皇上說:“關係有親疏遠近,這你是知道的,何必有朕再說一遍呢?”溫彥博點點頭說:“陛下,如果按照禮儀行事,然後子孫因循之,大家各守規矩,長此以往,朝局必然清靜,百業必然興旺。”皇上說:“但願能如你所言。”月光如銀,魏征坐在院子裏,手裏拿著一個酒杯。馬周坐在他的旁邊,魏征說:“我給皇上進言,皇上一臉不悅,相比於從前,皇上變得越來越沒有耐心了,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啊!”馬周笑著說:“也許是魏夫子想的太多了。”魏征說:“但願如此,要是皇上真的有所懈怠,那可不是百姓之福。”馬周說:“人貴有恒心,從古至今能夠始終如一的萬中無一,所以沒有人敢保證陛下一定能夠善始善終。”
魏征說:“隻要我在朝中一天,我就披瀝肝膽,勸導陛下,一定要讓陛下成為堯舜一樣的賢君聖主。”馬周說:“魏夫子有這樣的想法,我非常的佩服,隻是長樂公主這件事並不算大,為什麽魏夫子一定要在這件事情上與陛下爭執呢?”魏征說:“表麵上看這是禮儀之爭,實際上是看陛下是不是在心裏敬重太上皇,皇上隻想著自己的女兒,卻不想著太上皇,也愛自己的女兒,陛下如此行事又怎能不讓人感到擔憂呢?”馬周說:“魏夫子就不擔心給自己惹上什麽麻煩嗎?”魏征笑著說:“我的這一條命在武德九年就應該交代出去了,是陛下要用我才活到現在,如果陛下覺得我不堪大用甚至要把原本施舍給我的這條命拿回去,我也無話可說。”馬周連連擺手說:“這個真的不至於。”魏征說:“我連自己的命都能豁得出去,我還有什麽可擔憂的呢?”馬周說:“我覺得魏夫子對陛下所盡的心裏似乎已經超過了對建成所盡的心力。”
皇上輕手輕腳的來到皇後居住的地方,他內心非常的忐忑,以至於一舉一動都顯得那麽不自然,皇後說:“陛下,這是有什麽事嗎?”皇上緊張地搓著雙手說:“沒有什麽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嗎?”皇後笑著說:“我看你的樣子就像是有事,有話直說。”皇上坐下來說:“你知道的,朕原本打算在長樂公主出嫁的時候多給她一些陪嫁,為人父母疼愛自己的女兒有錯嗎?可魏征偏說朕做的不對,說朕隻顧愛自己的女兒,不知道太上皇也疼愛自己的女兒,永嘉長公主所得到的陪嫁少出長樂公主數倍之多,他說這樣不符合禮儀。”皇後說:“魏夫子說的沒錯,如果現在是太上皇當家,一定不會讓永嘉長公主受這樣的委屈,現如今是陛下當家了,正所謂長兄為父,陛下也不應該讓永嘉長公主受這樣的委屈。”
皇上說:“既然連皇後都這麽說,一定是朕錯了。”皇後趕緊說:“這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我也參與其中。”於是命令有司按照禮製來準備給長樂公主的嫁妝。太上皇在大安宮,雖然也就不問世事,可長樂公主嫁妝一事還是驚動了他,內侍說:“太上皇,陛下如此行事,分明是沒有將太上皇放在眼裏。”太上皇冷笑著說:“朕已經是昨日黃花了,誰會把朕放在眼裏呢?”此言一出,他立刻意識到自己言語有些失當,趕緊說:“你這廝怎麽敢信口胡說,離間我父子之間的關係。”一聽這話內侍立刻匍匐在地,太上皇說:“為人父母都疼愛自己的孩子,如果朕做皇帝未必如二郎做的那麽好。”乍一瞧,太上皇似乎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沒過多久又有人告訴他,因為魏征的極力勸諫,皇上已經放棄了這個想法。
太上皇心裏想魏征能夠在關鍵時刻維護禮製,可見當初建成並沒有看錯人。隻可惜到頭來為他人作嫁衣裳,如此人才在東宮效力,卻沒有把建成成功地送上皇位,如今卻成了二郎的左膀右臂。可見天意實在是高深難測,長孫無忌來到禦前,皇上捋著胡須說:“朕之所以想多給一些陪嫁,一來是疼愛自己的女兒,二來是顧及到了朕與你之間的交情,如今因為魏征的阻撓,這件事隻好作罷,希望你不要因為這件事而記恨魏征。”長孫無忌淡然一笑,說:“陛下多慮了,我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嗎?”皇上笑著說:“但願孩子嫁過去之後,一切都能夠順心。”長孫無忌說:“陛下放心,臣一定不會讓她受委屈的。”沒過多久,魏征前來求見,長孫無忌躲到了屏風後麵,魏征來到禦前行禮。皇上說:“魏夫子因為何事要來見朕?”魏征說:“還是因為長樂公主的事。”皇上說:“朕已經準了你所請,你還覺得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呢?”
魏征說:“正如陛下所言,陛下已經準了臣所請,隻是臣還是希望陛下能夠從心裏恪守禮製,不要因為這件事而覺得內心有所虧欠,想盡辦法加倍的彌補長樂公主。”皇上說:“朕貴為天子,一舉一動都要受到你的管束,你覺得這樣合理嗎?”魏征說:“陛下覺得有什麽不妥嗎?”一聽這話,皇上真是氣不打一處來,瞪圓了雙眼說:“魏征,朕告訴你,不要忘記你的命是朕借給你的,朕隨時可以拿回去。”一聽這話魏征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盡管如此,他仍舊不為所動說:“陛下,臣之所以屢次犯言直諫,是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如果陛下覺得臣不堪為用,大可以將臣的這條並拿回去便是。”一看這光景,長孫無忌立刻走屏風後麵走了出來,說:“二位都消消火,如今吐穀渾屢次犯邊,就連高昌也蠢蠢欲動,大戰一觸即發,在此時此刻不宜為這樣的瑣事爭吵。”
一聽這話魏征說:“這件事不光牽涉到禮製,還牽涉到了陛下與太上皇之間的關係,稍有不慎便會觸及大唐江山社稷之根本,在這樣重要的問題上陛下怎麽可以如此輕忽。”皇上趕緊說:“千錯萬錯都是朕的錯的,你先回去休息,晚些時候我們要好好商量一下如何應對即將發生的戰事。”魏征走了之後,皇上越想越覺得惱火,也沒有心思再跟長孫無忌聊下去了。長孫無忌自覺沒去便也退下去了,皇上來到來到皇後居住的地方,看他氣成這個樣子了,皇後說:“陛下,你這是跟誰呀!”皇上說:“還不是那個魏征嗎?這老兒專門跟朕過不去,他簡直是把朕當成他的兒子一樣訓斥,實在是可惱可恨。”皇後說:“從前我隻是聽說魏征是一個忠臣,現在我才知道,魏征真正是一個忠臣。”皇上說:“你說他是一個忠臣,要知道他自己都說自己不是忠臣。”皇後笑著說:“陛下難道忘了嗎?老子曾經說過國家混亂有忠臣,如果是明主在朝聖主在位,大臣們可以憑借自己的才幹為天下知,隻有到了國家混亂之際,大臣為社稷而死,大家才知道原來有那麽多的人是忠臣。我看魏征這個人處處表現的跟陛下一樣,不顧自己的安危一定要勸陛下行正道守禮製。陛下覺得商朝的比幹是忠臣還是奸臣呢?”皇上說:“這也知道他是出於好意,但他說話就不能柔和一點嗎?”皇後說:“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凡是好聽的話都不是忠言,凡是甜的東西都不是良藥。”皇上說:“從前朕以為做堯舜之君是遙不可及的事,現如今看來,這就是想做桀紂之君也不可能了。”皇後說:“以後陛下再遇到魏征諫言,就想一想死去的隋煬帝,如果在他身邊有魏征這樣一個人,隋朝何至於二世而亡。”
這段時間無論是皇室還是長孫家都顯得非常忙碌,涉及皇室的事,自然有有司張羅,而長孫家的事隻能由長孫無忌親自操持。於是他不得不暫時離開就成功回到家裏,準備迎娶長樂公主的事宜。夫人說:“古往今來都不把娶公主當成是一件好事,為什麽你看起來卻是如此的歡喜呢?”長孫無忌說:“娶別的公主或許不是一件好事,可咱們衝兒娶的是長樂公主,那個是陛下最疼愛的女兒,有了她做我們長孫家的兒媳,我們就可以長久地保有富貴。”夫人說:“話雖這麽說,可公主都是祖宗,以後不要說出門兒,就連你我都要跟著受一些委屈了。”長孫無忌說:“像我們這樣的皇上的親近之臣,多半將來都是要與皇上結親的,如果注定要娶公主的話,娶長樂公主算是最好的了。”
一聽這話,夫人一臉不解,長孫無忌說:“你剛才說的很清楚,娶公主那就是娶一個祖宗,然而長樂公主是一個性情溫順的人,她更多是隨了皇後,而其他的公主多半是跟陛下一樣的性情,她們心如烈火、桀驁不馴,去這樣的公主進門才是真正的家門不幸。”夫人一聽這話趕緊說:“如此說來,房先生大概也是要與皇上結親的。”這個時候長孫無忌的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壓低聲音說:“我已經考慮好了,到了適當的時候,我就建議皇上把高陽公主嫁到房家。”一聽這話,夫人的臉上冷汗下來了,說:“夫君的這一季實在是太過於陰毒了,高陽公主一旦嫁過去,房家就算是完了。”長孫無忌說:“雖說我是貞觀元勳第一,但我知道在皇上心裏真正倚重的還是房喬、杜如晦,杜如晦去世之後,皇上一直心存愧疚,他會不自覺的把這種愧疚補償到房喬的身上。”
夫人說:“如此說來,在貞觀年間你是出不了頭了。”長孫無忌說:“表麵上看我已經慰藉人塵,實際上我並不掌握大權,房先生手握重權,為天下士人所敬重,總有一天我要讓天下人都看到我的才華遠超過房喬。”夫人說:“夫君,其實在麵對房喬的時候,你也沒必要妄自菲薄,沒錯,他是手握重權,可那又怎麽樣呢?每天誠惶誠恐的過日子,在禦前要麵對皇上的猜忌,回到家裏又有一隻母老虎對他呲牙,他怎麽能夠與你相比呢?”房喬說:“我看魏征他們家到最後也是要娶公主的,我也要把最彪悍的公主推薦到魏家,到時候我要看這個老匹夫到底要如何收拾……”想到此處,長孫無忌不僅哈哈大笑,夫人說:“魏征不是一再觸怒陛下嗎?見到皇上,他的得理不饒人,公主又怎麽改在他的麵前耍威風呢?”長孫無忌說:“他敢在皇上麵前固守禮儀,隻是因為他知道皇上終究是一個明白事理的人兒,公主就未必了。”
傍晚,大家聚集在政事堂。房喬讓人把一張地圖掛在牆壁之上,他站起身來指著地圖說:“諸位請看,現如今邊境之上犬牙交錯,吐穀渾根本沒有把大唐放在眼裏,當然這個高昌王夜郎自大,要找個適當的時候好好管教管教他,讓他知道馬王爺長幾隻眼。”侯君集說:“隻要糧草和軍械沒有問題,這兩國對於我們來說就是嘴邊的肉,想什麽時候吃就什麽時候吃。”李靖說:“在戰場上最重要的是分出主次,要集中大部分的力量攻擊一個敵人,高昌王夜郎自大,這也是一個活寶,管教起來並不費事。相反,吐穀渾是一個更讓人頭疼的問題,當年隋煬帝派人滅了吐穀渾,可到最後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他們竟然趁隋末之亂又複國了,這一次我們出手一定要達到對方沒有還手之力,再也不敢在邊境生事。”
房喬說:“打仗除了軍械和糧草重要,還有一個就是必須有一位合適的將領來統率大軍。”這個時候侯君集站起來說:“諸位打吐穀渾我就當仁不讓了。”房喬說:“這件事到最後還是由陛下來定奪,我的意思是吐穀渾這一站還是應該找一位老成持重的將軍來做行軍總管。”戴胄說:“我讚成房先生的意見,右仆射不二人選。”王圭說:“按說右仆射的確是不二人選,隻是他已經年事已高,上了戰場是要吃很多苦頭的,他吃得消嗎?”房喬說:“侯尚書,你也應該做好準備,說不定皇上會讓你來統領大軍,去打吐穀渾。”一聽這話,侯君集興奮地說:“房先生放心,隻要皇上下了旨,我一定帶領大軍踏平統一魂,讓他們以及他們的子孫再也不敢對大唐生出不軌之心。”李靜坐在那裏紋絲不動,閉著眼睛,似乎事情與自己無關。
不久之後就成功傳回了消息,說皇上不日將回到長安,準備讓長孫衝和長樂公主完婚。這件事少不得要驚動戶部和禮部,這一日清晨,兩位尚書來到了房喬的府邸,說明來意之後,房橋趕緊說:“以後談論公事要到尚書省,這是私宅,不宜討論公務。”戶部尚書說:“我們來並不是向房先生請教如何處置公務,而是來問一問是不是真的如魏夫子所說的那樣一定要不折不扣的貫徹禮製。”房喬說:“我知道你們有心按照禮製行事,又怕得罪皇上,可如果憑借揣摩聖意而去做一些違背禮製的事情,萬一魏征要是咬住不放,你們二位可就有了欺君之罪。”禮部尚書說:“所以請房先生一定要為我們做主。”房喬說:“執意怎麽說,你們怎麽做就是了,不要去學龐相壽,這樣對你們終究沒什麽好處。”二人拜謝而去,房喬陷入了沉思,正如長孫無忌所預料的那樣,他也覺得皇上很可能把一個公主嫁到房家,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禍事可能就要臨頭了。
就在皇上準備起駕的前一天,馬周來到了禦前。皇上已經預感到馬周很可能說出一些讓他聽起來很不舒服的話。但他還是耐著性子說:“朕看你是有話要說,有話請講當麵。”馬周拱手說:“陛下說的沒有錯,臣的確有話要說。臣發現陛下有兩條重大的過錯,特意來匡正君王的過失,希望陛下能夠聽之改之。”皇上說:“朕有什麽過錯,你直說吧!”馬周說:“第一、月工之人即便是技藝再過於精湛,陛下賜給他們金箔財物就是了,為什麽要賞給他們官職?臣等是讀聖賢書以求平天下的人,恥與做的人並立於朝堂。第二、大安宮非常的卑小,而且地處於長安城外,太上皇年事已高,如果太上皇思念陛下,陛下又如何能夠朝夕視之呢?臣請求陛下擴大太上皇寢宮的規模,以正天下人心。”
一聽這話,皇上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腦袋裏有嗡嗡作響。馬周說:“陛下,這件事關係到社稷安危刻不容緩,希望陛下能夠盡快派人落實此事,千萬不要借故拖延以至於流言四起社稷不穩。”皇上說:“愛卿所言甚和合朕意,回長安之後,朕會馬上讓房先生辦此事。”馬周說:“此事雖然重大,但不必驚動房先生,皇上隻管交代給戶部和工部就行了。”皇上點點頭說:“就以愛卿所言。”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大隊人馬從九成宮出發,一路上歡歌笑語返回長安。這個時候皇後卻顯得有一點點憂傷,雖說是長樂公主嫁到了她的娘家,可她還是看著在她身邊從小長到大的孩子就要離開自己了,長樂公主說:“母親不必憂傷,父皇說過了,什麽時候想家了?隨時都可以回來。”
皇後說:“傻孩子嫁作他人婦,與做女兒時已經大不相同,怎麽能夠天天住在娘家呢?”皇上雖然也顯得有些難過,但他畢竟是男人,如果在人前表現的過於失態,魏征又會來說教了。而此時魏征與馬周並馬而行。看到此情此景,皇上心裏非常的不是滋味兒,臉上卻洋溢著笑容。溫彥博走在魏征和馬周的前麵,魏征說:“長樂公主是皇上最疼愛的女兒,現如今她嫁給了長孫家,看來長孫家要長盛不衰了。”馬周笑著說:“魏夫子覺得這有什麽不妥嗎?”魏征笑著說:“沒有什麽不妥,這是令人羨慕罷了。”這話自然也飛入到了溫彥博的耳朵,笑著說:“我以為天下沒有值得魏夫子羨慕的事。”魏征說:“是人都願意娶舊士族之女為妻,那是人因為他們的女兒大多了懂得禮節,長樂公主頗得皇後家教,這怎麽能不讓人羨慕呢?”馬周歎口氣說:“魏夫子不必如此,以夫子的功勞,將來一定會有公主嫁到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