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彌勒院推舉新住持 甘露殿上書諫天子
隨著新年的臨近,大家都沉浸在對未來充滿希望的一種歡愉的情境之中。整個皇宮每個人都在緊張的忙碌著,在這期間。皇上每天都在招見不同的人,主要是討論未來一年政事將如何安排?推測可能遇到的各種問題,並且酌情製定應對策略。而在此時沙洲刺史周敦也在忙著拜訪當地的名流,向他們求教治理沙洲的方法。與此同時都尉王輝為了維持治安,幾乎是在夜以繼日的當差,因為每逢年節的時候,往往是發生各種案子頻率最高的時候。所以在這期間,人們經常能夠看到他帶著配刀在街上巡視。這是一個尋常的清晨,大雪過後,太陽浮出了地平線。街上彌漫著一股寒氣,有人已經開始組織,大家在掃雪了。王輝騎著馬在街上巡視,遠遠的瞧見兩個人在那裏怒目而視,他們看起來神情非常的緊張,各自握著一把橫刀。大戰一觸即發,而此時就是暴風雨發生之前的寧靜。王輝快馬上前,大聲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竟敢在這裏私鬥。”
兩個人似乎都沒有聽見他的話,王輝忍不住大吼一聲說:“你們都給我聽好了,如今敦煌街麵上的事歸我管,誰要敢在這裏生事,我定不輕饒。”誰料想那兩個人立刻拔出配刀廝打在一起,王輝的耳邊充滿了兵器碰撞的聲音。他眼睜睜的看著兩把橫刀在接觸的時候不斷迸發出火花,他忍不住歎口氣說:“有這樣的武藝,為什麽不去戰場上報效國家呢?”隻見兩個人打的飛沙走石,給人一種遮天蔽日之感。王輝終於忍不住了,拔出配刀從馬上跳下來衝了過去。三個人混戰在一起,過了很長時間打的精疲力盡才停下來。於是他們各自把刀插在地上,手扶著刀把,不停的在那裏喘氣。其中一個人指著王輝說:“我們兩個人在這裏比武,你搗什麽亂?”王輝說:“你不知道朝廷禁止私鬥嗎?”對方說:“我們不是在私鬥,是在切磋武藝。”
王輝說:“什麽切磋武藝?這分明就是私鬥,我告訴你們,你們要是再敢違背朝廷禁令,我就把你們抓起來。”那個人眼皮一跳笑著說:“就憑你?”王輝冷笑著說:“這麽說你是覺得我沒有辦法抓捕你們兩個嗎?你們兩個可以試試,不過我要提醒你們,如果拒捕的話,朝廷可以格殺勿論。”對方說:“我敢肯定你一定是安排人埋伏在附近,然後用弩瞄準了我們,隻要我們一動,一隻肩就會飛出來,穿過我們的頭顱。”王輝說:“你這個主意還真不賴,說吧!你是不是在官府當中幹過?”對方說:“我們兩個都是從戰場上下來的,現如今每天在邊境上呆著,也沒什麽仗打,任憑你武藝高強,也沒有立功的機會,前些日子我們終於從前線退了下來,閑來無聊就在這兒過過癮。”王輝說:“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希望你們兩個好好去學習朝廷律令,免得給自己惹麻煩。”
王輝說這些自然是出於一片好心,而且他不打算追究這兩個人。寒暄了一番之後,他翻身上馬揚長而去。兩個人相視一笑,然後各自握著橫刀打在一起。沒過多久,在他們兩個人的周圍就圍了一圈人,隨著時間的推移,聚集的人越來越多。等到人聚集到一定規模的時候,兩個人停了下來。其中一個手握著刀把相中人拱手施禮,說:“諸位父老鄉親,我們是從前線下來的,因為生計艱難,在此賣藝,我們將好好的打一場,希望大家有錢的買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廢話不多說,我們這就開打。”然後兩個人又打在一起,如果真的是打架,他們的動作往往沒有多少觀賞性可言。如果不是真打,隻是在那裏表演,情況就大不相同。實用的武術,往往看不到多少華麗的動作。用來表演的武術就不同了,動作的幅度一般比較小。
從說書人的口中,我們經常能夠聽到誰跟誰大戰三百回合,經常從清晨一直站到午夜。實際上真正在戰場上拚命的時候,往往是一瞬間就決定成敗。大戰三百回合從清晨到午夜這種事,是說書人一種誇張的說法。不過因為人群聚集很快,王輝騎著馬帶著人衝到了現場。好不容易擠了進去,發現他們隻是在那裏表演,並不是真打。王輝坐在馬上說:“想要賣一不是不可以,但你們事先應該向官府報備,要不然街上突然多了兩個拔刀相向的人,一定會引起大家的誤會。”那個家夥不耐煩的說:“有些人就是這樣,凡事都喜歡給人家做婆婆。喜歡替人家當家作主,我們兩個在這裏比武的時間也不算短了,為什麽沒有引起大家的誤會呢?”王輝說:“沒有誤會,我是怎麽出現在這裏的呢?敦煌也是皇上治下的地方,要是你們不配合,就休怪我無情了。”兩個人仍舊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王輝終於忍無可忍,手裏握著刀衝了過去。
很顯然兩個人不打算束手就擒,就和王輝打在了一起。按說以王輝的武藝,這兩個人根本不在話下。然而錢文書已經交代過了,王輝這個人身上有傷。所以並不敢真的拉開架勢打,而那兩個人卻不知道這個情況。發現王輝總是在不經意間露出破綻,感覺這個人不過如此,於是抓住破綻猛攻,沒過多一會兒。王輝就已經被刺中了五劍之多,看見自己身上多了五個血窟窿。王輝又是羞愧又是難過,再加上傷口帶給他的疼痛。他終於忍不住了,咬著牙跟他們繼續拚鬥,身邊的不良人一看這情形,也不敢在那裏當官,中了立刻拔刀衝了上去。話說這兩個人也確實不是一般人,不良人的數目數倍於他們,他們卻能夠堅持作戰,不落下風。場麵十分緊張血腥,不過這種局麵也沒有持續多久。在不良人付出較高代價之後,兩個人終於被打成重傷,用鐵鏈鎖住了。
不過這個時候又有一個問題擺在他們麵前,按說嫌疑人拒捕,在這種情況下與不良人發生衝突,如果他被打死了也就打死了。他如果負了重傷,官府出於仁義仍然會想辦法讓他們接受治療。隻是這樣人的傷勢非常的沉重,似乎已經無可挽回了。周敦知道這件事情,忍不住歎了口氣,說:“年關將近,卻發生了這樣的命案,這可不是什麽好征兆啊!”王輝說:“我也不希望這樣,可在當時那種情況之下不得不如此,我身上還有五個血窟窿。”周敦說:“我也沒說你做的不對,我隻是覺得我們可能又要遇到什麽問題了,我們得未雨綢繆。”王輝說:“我考慮了很多不覺得那個方麵我們沒有考慮到。”周敦說:“時勢瞬息萬變,我們還是謹慎一些為好。”
果然如同周敦所說的那樣,兩個人相繼過世。在周墩的吩咐之下,兩個人被妥善安葬,並且在墓碑上寫明了這兩個人的死因。彌勒院出於道義派人去為這兩個人超度,而這個時候有一個難題擺在了彌勒院眾僧人的麵前。大和尚圓寂之後,到底誰來接替他做住持呢?佛有三千法門,就好比一座城有三千個城門,無論從哪個城門走進去,看到的都是同一座城同樣的風景。按照佛陀的意願,不同門之間應該互不幹擾,各自去度各自的有緣之人。然而事實卻不是如此,因為生活在現實當中的僧人具有現實當中的利益。他們都希望自己所屬的這一宗派能夠有更多的信眾,更多的信中意味著更多的供養,而更多的供養則意味著更多的資源。因為不同法門之間信眾懸殊非常之大,導致得到的供養規模差距也是非常之大。在這種差距的強烈對比之下,不同法門之間的競爭變得異常激烈。
不同法門之間存在競爭,在同一法門的僧人之間也存在激烈的競爭。因為那個最關鍵的位置永遠隻屬於一個人,誰足夠的德高望重,那個位置似乎就該屬於誰。然而這種情形要建立在大家都不藏私心的狀況之下,這裏所指的私心就是不惜破壞規則,擴大自己的利益。為了給彌勒院尋找一個合適的住持,周敦算是絞盡腦汁。因為這件事遲遲不決,僧人們漸漸有些不滿了。有人甚至說:“我們佛門之內的事情為什麽要麻煩刺史呢?我們完全可以自行決定嘛?”很快官府就給出了回應,表示雖然是佛門之類的事情。但是他們並不是關起門來,隻顧自己修行,而是到處弘揚佛法,到處接受供養。如果這些東西不受朝廷製約,會嚴重的破壞禮製和風俗。對於官服給出的回應,很顯然彌勒院的僧人並不買賬。卻也無可奈何,因為律令的確就是這樣規定的。一旦觸犯它,官府就會迅速的作出反應。
僧人沒有辦法自行決定誰來成為大和尚的繼承人,他們當中一些頭腦靈活的家夥開始打官府的主意。於是紛紛想辦法接近官府的人,特別是周敦,在他們看來隻要取得周敦的支持,自己就算是坐穩了彌勒院住持的位置。於是,和尚們紛紛想辦法爭取周端敦的注意,最好的辦法就是辦法會,向眾人宣講佛經。大家接連開講,每個人都希望自己開講的這一天,周敦能夠出現。然而他們卻始終沒有等到周敦的身影,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原因,隻是因為他最近身體抱恙而已。和尚們一個個抓耳撓腮,如果此時去拜訪周敦,似乎有作弊之嫌。可如果就這麽幹等著,也著實讓他們沒有辦法安心。不過就在大家都非常忙碌的時候,有一位年輕的比丘卻沒把這個當一回事。仍舊按照過去的模式過自己的日子,似乎這一切熱鬧都與他無關。
這位比丘法號圓融,年紀三十出頭,每天穿著一件洗得花白的僧衣,大多數時間都在打坐。有一天他的一位師兄來看他,見他又一個人獨自在那裏打坐,也是忍不住說:“你這樣太執著了,佛陀早就教導過我們了,隻是在那裏一味枯坐,並不能夠讓你得道。”圓融笑著說:“內在之我是小我,外在之我是大我,人們總是習慣的把外在之我和內在之我分開來看,實際上小我和大我根本就是一體的。隻是我暫時不知道這二者是如何彼此連接的,我希望通過打坐逐漸去除心中的妄念。”一聽這話師兄半天不知道該如何應答,圓融說:“我相信我一定可以悟道的,我已經能夠感覺到悟道距離我已經越來越近。”師兄一臉羨慕的說:“其實我覺得像你這樣並沒有什麽不好,盡管我們當中很多人都希望做到住持的位置上去,可如果不是得道高僧,坐到那個位置上,眼看著彌勒院一天天走下波路,豈不是得不償失。”
圓融說:“佛門到底能不能夠興盛,關鍵還是要看我們如何做。如果佛門中人種下的都是善因,到頭來在佛門這一塊福田之上,就會長出無窮的善果。隻要大家不懈努力,佛法自然就會流行,而被大家普遍接受。”師兄說:“我真的很羨慕你,一點雜念都沒有,如果我真的足夠幸運做了彌勒院的住持,我一定讓你執掌戒律。”圓融趕緊說:“你也好意我心領了,但是這樣的重任還是不要交給我比較妥當,如今我一意修行,要是承擔起這樣的重任,還怎麽能夠靜下心來修行呢?”師兄笑著說:“修行的方法千萬種,你又何必執著於走這一條道呢?”圓融笑著說:“這並不是執著,而是我的因緣在這裏。”不過冥冥之中的安排與當事人自己的說法常常不一致,很快就有消息傳出,說周敦有意建議讓圓融法師擔任住持,消息一傳出,僧俗兩界一片嘩然。
見消息已經泄露,周墩也不再隱瞞,反而大大方方的說:“的確我有這樣的考慮,但目前也隻是在考慮而已,並沒有定案,我知道彌勒院住持這個位置到底應該由誰來接任吸引了大家普遍的關注,既然大家這麽關注,那就請大家給我推薦合適的人選吧!”很快就有不同的人在擁立其各自所推崇的法師,周敦說:“大家這樣讓我著實有些為難,因為沒有一個人得到大多數人的支持,這樣如何能夠服眾呢?希望大家能夠集中推薦某一個人。”結果各自都不願意退讓,僵局又一次出現了。就在這個時候,王輝來到了彌勒院。一位叫圓弘的法師接待了他,大家各自坐在蒲團之上,王輝說:“最近我總是睡不好,經常在睡夢之間以為自己的戰場上,砍殺一番之後,醒來覺得疲憊不堪。法師有什麽破解之法,能夠消除我這樣的疲憊嗎?”
圓弘說:“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是不是白天的時候你一直在想著這些事情,夜裏才會做夢夢到呢?”王輝搖了搖頭說:“其實並非如此,白天的時候我一直都在忙碌,根本沒有時間去想那麽多,按說我那麽累,就應該一覺睡過去到天亮,可我卻始終未能如願。是不是我在戰場上待的久了,身上沾上了不幹淨的東西?”圓融說:“人的記憶就像是這個世界一樣,有的你能夠通過感官感知到它是存在的,而有的你無法通過感官感知它的存在,但這並沒有辦法認定它不存在。我的意思是雖然你白天的時候一直在忙碌,似乎無暇去顧及那些回憶,然而這些回憶一直潛伏在你的心底,一旦你不被那些公務所驚擾的時候,他們就會從底下浮出來。”一聽這話,王輝趕緊說:“法師說的似乎很有道理,那該怎麽破解呢?”圓弘說:“你隻要擁有一顆平常心,這些回憶就像是沒有係纜繩的偏中飄在海上,隻要你不去理會它,它就不會打擾到你。”
這一次開始讓王輝覺得圓弘法師似乎很不一般,他有心向周墩推薦此人,但是思來想去又覺得這樣不妥。按照圓弘法師的建議,他開始一點點琢磨如何修煉自己的平常心。一個人越是經曆的事情少,就越容易在一些小事上變得焦躁不安。一個人隻有飽經滄桑之後才會看淡一切。按說像王輝這樣,應該算是飽經滄桑之人了,為何不能看淡一切呢?午夜時分,王輝一個人來到了星空之下。在寒冬的夜晚出沒,對人的意誌是極大的考驗,特別是身上有傷的人。王輝卻不顧這一切,望著天上星星像眼睛一樣在那裏不停的閃耀著。他忍不住說:“很早的時候就聽人說過,天上一顆星,地上一個人,一旦天上有一顆星隕落,就意味著地上有一個人死了。”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一顆星星劃過,忍不住說:“此乃不祥之兆,不知道凶事發生在了誰的家。”
第2天,王輝騎著馬又在巡街。遠遠的就看到前方有一個人倒在那裏,走過去一瞧。是一個流浪漢被凍死了,王輝坐在馬上歎口氣說:“果然是眾生皆苦。”吩咐埋伏在附近的不良人將此人的遺體火化按照佛禮安葬,不久之後,支持圓弘法師的人越來越多,但是他本人做住持的意願似乎並不高。這個時候周敦覺得自己心儀之人似乎要出現了。於是安排手底下的人對圓弘進行了調查,很快調查的結果就出來了。原來這位圓弘法師在出家之前曾經是一位精明的商人,走南闖北很多年,累積了大量的財富。後來因為家庭遭了變故,大批財產流失,心灰意冷的他將家資捐給彌勒院,而自己也做了比丘。
周敦說:“從他的背景來看,這個人似乎不該有很高的覺悟,可他的言談舉止之間卻很像是一位得道的高僧,這到底是真相還是他在那裏表演呢?”在周敦感到猶豫的時間,竟然有人推舉圓融做彌勒院新人住持,道理很簡單,此人年紀上小,如果他真的做了住持,在他的身邊一定會出現一些強勢人物來替他打理寺裏的事務。周墩於是下令對圓融法師進行了調查,發現這個人除了修行也沒有做過別的,雖然表現並不是非常的起眼,但也從來沒有犯過什麽過事。三十多在所有高僧裏麵並不是很大,但是在世人當中已經是中年了,於是周敦下決心推薦圓融法師接任彌勒院住持一職。推薦的書信寄到了長安,與此同時在地的僧人聯名寫的一封質疑,這次推薦的信也到了長安。這兩封信都到了房喬的手裏,房喬說:“看來僧俗兩界並沒有那麽大的不同,彌勒院住持一職的任命能夠掀起這麽多的爭端。”
他拿著這兩封信來到禦前,說:“陛下,你看這事該如何處置?”皇上說:“這種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了。”房喬說:“敦煌既是西北經濟重鎮,又是沙門興盛之地,彌勒院住持一職的任命關係到當地僧俗兩界,未來數十年內如何度過的問題。”皇上說:“你已經考慮的如此周全了,我相信你做出的決定一定是合適的。”房喬說:“這樣的大事臣不敢一人獨斷,一定請政事堂的諸位同僚一起商議,等出了結果陛下如果沒有異議的話,就請中書省擬好之後走完流程直接發往敦煌。”因為是年關將近,朝廷當中的氣氛又緊張又輕鬆。緊張的是需要安排的事情實在太多,輕鬆的是在這期間聚會變得越來越多。就在節日氣氛越來越濃烈之際,這種良好的氣氛被馬周的一封奏疏打破了。皇上在甘露殿接見了他,說:“你的奏疏朕瞧過了,你所焦慮的事情也是朕所焦慮的。朕不要聽你的焦慮,朕要聽的是你提出的破解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