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所在意的一切皆已毀滅
第52章 我所在意的一切皆已毀滅
十五分鐘后,全副武裝的任重悄悄出了門。
他的裝甲換了個顏色,變成一水深藍。
之前有熊孩子在他家牆上刷漆塗鴉時,他正好返回,熊孩子嚇得扔下桶子就跑。
任重把桶子撿回家,尋思等改天有空了還給那群孩子。
他還挺喜歡那副旭日初升圖。
本打算告訴那群小孩,如果每幅畫都能達到那水準,那除房門之外別的地方都隨便畫。
不曾想,這桶熊孩子留下的幾罐噴漆,今天卻反倒成了偽裝道具。
將裝甲面罩調成單向透明模式,任重旁若無人的信步走在大街上,絲毫不見鬼鬼祟祟。
先前,隔壁鄰居小伙在告知了他這消息后,便迅速離開。
二人只說了那一句話。
當時任重只知道一件事,那便是自己假冒「普查官」的事情,已經敗露了。
但順著這條信息,他分析出很多畫面之外的信息。
知道「普查官」身份的,小鎮里僅有寥寥數人,鄭甜小隊、馬達福、鞠清濛,沒了。
通緝自己的消息,不可能來自鎮長馬達福。
否則,有「索倫魔眼」的照射,小鎮里的一切都無所遁形。
另外,鎮長要找人,也可以通過腕錶系統將帶照片的通緝令發到每個人手裡。
那麼時常出沒在這小巷的自己,怕是早就被揪出。
既然現在的通緝令是以小道消息的形式在荒人中流傳,那麼散布這訊息的必定不是官方機構,而是某些個人團體。
任重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還需要確認。
他一邊走,一邊豎起耳朵探聽著街面上的訊息。
一個半小時后,任重的身影重新隱沒入人群。
他得到了答案。
在這一個半小時里,他先去了小鎮北城門。
這是隨意選擇的方向,並無什麼深意。
但他在城門口看到了貝立輝。
此人翹著二郎腿坐在停靠在地的摩托艇上。
銳利的目光審視著往鎮子外走的每一個人。
任重路過時,貝立輝正好從摩托艇上跳下來,揭開一人的面罩。
任重隱匿了自己眼神中的敵意,只簡單一掃,便順著面前的十字路口繼續往前旁若無人地走過。
他在貝立輝不斷抖動的左手上看到了一塊懷錶,時而拋高再接住。
昏黃的城門燈光下,懷錶反射著古銅色的光芒,格外刺眼。
這是文磊的「定情信物」。
隨後任重又信步去了鄭甜小隊小院所在的巷子。
他沒往裡走,只是從小院門口漫無目的地經過。
大門敞開著,裡面給翻得亂七八糟,椅子東倒西歪,停靠在內的電驅摩托早已不翼而飛。
職業隊已經來這裡找過了,撲了個空。
還有支陌生的職業隊正一邊吆五喝六,一邊往裡面搬東西,似是打算入住。
在這整個過程里,任重又聽到很多東西。
這些人在感嘆著。
真可惜,明明鄭甜小隊已有騰飛之勢,怎麼這麼倒霉,出門狩獵竟會不幸碰上四級墟獸,全軍覆滅了。
太遺憾了。
在聽到這消息時,任重的步伐絲毫不見停頓,但也沒加速。
他的步子走得很穩。
果然如此。
走漏消息的,正是鄭甜,應該是她臨死前徒勞的遺言。
但可惜了。
鄭甜很聰明,是個老練的拾荒隊長,也很懂靈活變通,更沒什麼原則,能屈能伸。
照理說,鄭甜這般人在這世界應該能活得很好。
但她只是一個決策失誤,就落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在「普查官」傍身的加持下,她對現實做出了錯判。
她膨脹了,以至於下意識忽略了職業隊的狠辣。
林望旗下掛靠的半職業隊里一個二級職業者都沒有,並不是偶然,是必然。
以前一定發生過很多次類似的「意外」。
只是林望等人的手腳很乾凈。
每個人心裡都會懷疑,但卻都沒有證據,也更沒人看胡亂猜疑指責。
哪怕是在私底下交流,也不敢。
這些天里,鄭甜一定暴露了很多東西。
每次給貝立輝打秋風時,鄭甜小隊只給他撈了點蠅頭微利。
但每一個傍晚,小隊在資源回收公司都大獲豐收。
鄭甜的賬戶掛靠在林望的名下,資金周轉繞不開林望的眼睛。
這種所謂的「秘密」,其實並不存在。
鄭甜應該也知道這點,但她大意了。
至於任重夜間行動的狩獵收穫,是他自己以散人賬戶,承受了30%採購稅而售出,看樣子應該沒被發現。
否則林望不會忍到今天,早動手了。
如果不出所料,在星火資源公司的眼中,職業隊也依然只不過是工具人而已。
鄭甜曾說過,林望等人不是公民,那麼他們在公民中的中上層階級,也就是企業主眼裡,其實還是工具。
另外,為了升階,鄭甜小隊在鎮子里四處搜羅所需資源,動作很大,野心「昭然若揭」。
早在昨天之前,林望十有八九已經在琢磨怎麼拾掇手下這隻不聽話的掛靠隊伍。
昨天在白骨山谷的狩獵里,鄭甜的行為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種種跡象串聯在一起,導致今天林望小隊執行常規操作,消除隱患,扼殺萌芽。
林望不需要不那麼聽話,有想法的工具人。
天賦什麼的,無所謂,他又不是培養接班人,只是奴役而已。
林望也只是要維護自己在拾荒隊里的統治地位而已。
很合理,合這世道的理。
只是剛好任重今天鹹魚沒參加狩獵,便幸運地成了漏網之魚。
隨後林望便以私人名義在荒人中公布了他這漏網之魚「冒充普查官」的事實,併發起賞金為10貢獻點的懸賞。
懸賞令里公布了一些任重的個人信息,譬如大體的容貌特徵與裝甲造型。
不少荒人對賞金趨之若鶩,所以今晚街面上的人多了許多,倒是有種過年般的熱鬧。
但也有部分荒人對此不抱幻想,只將此事當成閑聊的談資。
任重又從這些荒人口中聽到,「假冒普查官」這事並不小。
很多人都知道普查官是個獨立於協會普通行政職能的神秘職務,擔負著悄悄行走,監察各個城鎮發展情況的職責。
普查官的意見將在年度普查中起到關鍵作用。
不同普查官有不同行事風格。
有人喜歡高調張揚,有人喜歡隱姓埋名。
不少小鎮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便已經被普查官冷血地打上廢棄標籤。
簡簡單單的「廢棄」二字,對寄居在這些小鎮里的荒人卻是滅頂之災。
普查官的權力是驚人的。
但冒充一事說大卻也不大。
畢竟,在這時代里有獵殺者的存在,想破案追捕某人,真不要太容易。
只要證據確鑿,由鎮長上報,把通緝令上傳至獵殺者系統后,嫌疑人哪怕躲去天涯海角也是徒勞。
既然現在人還沒抓到,腕錶系統里並未出現通緝令,甚至尋找他的人都只知道任重這名字,卻沒拿到他的照片,以至於他能安然無恙的離開自家小巷,說明鎮長馬達福並未明確表態。
或許是消息沒傳到鎮長耳中,又或許是他正通過某些渠道核實消息真假。
還有一件事很走運,任重定居的小巷裡,只有那少年知道他叫任先生,並且第一時間猜到了別人找的就是他,便立馬前來告密。
其他人知道任重這名字,但尚且沒能和小巷裡新來的土豪居民的臉對上號來。
天色漸晚,行走在人群中的任重繼續觀察著。
越來越多人竄上街面,一是準備去往集中睡眠艙占坑位,二是也想碰碰運氣。
任重身處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耳朵里不斷響起很多人的念叨。
「去哪了呢。」
「這傢伙去哪了呢。」
「媽耶,十個貢獻點呢。這要能搞到,那就發財啦!」
「這麼多人都在找,也沒見著影子,這人該不會已經逃了吧?」
「不可能!鎮門口都有人守著,他肯定逃不掉,肯定還在。」
「別灰心!」
「嗯!」
「加油!」
「我們一起加油!」
「好!」
任重心頭竟有一絲欣慰。
真沒想到,死氣沉沉的小鎮荒人們竟會因自己而重新爆發出了活力。
看啊,這些人臉上正泛起象徵著希望的光輝。
他們看到了改變命運的希望。
僅僅是十個貢獻點而已。
唉。
任重又暗嘆口氣。
他發現,自己陷入了絕境。
逃,肯定是逃不掉的。
且不說堵門的職業隊員,哪怕真趁夜溜出去了,等明天普查官一事徹底暴露,惱羞成怒的馬達福下達正式通緝令,獵殺者一旦啟動,自己必死無疑。
他不相信自己能逃脫獵殺者的追殺。
所以,我拼了?
算球。
那也是徒勞。
怎麼辦呢?
任重又覺得繼續呆在街上其實也很危險。
現在荒人們看見他這身顏色與情報不一致的裝甲,輕易不敢上來多嘴盤問。
但等過了夜裡十點,街上自然沒人了。
那找個地方繼續藏著?
也沒什麼意義。
到了明天一早還是得死。
任重長嘆口氣。
還說今晚成為二級職業者正式起飛呢,沒想只一天過去,普天之下自己便已沒了容身之地。
這世界果然很有意思啊。
任重仰頭望天。
不知不覺已在源星上活到半個月了。
天空雙月也從初來時的餐盤滿圓變成了兩把彷彿長滿鋸齒的鐮刀。
這次我應該是死定了吧。
那該選擇怎樣的死法?
如果被抓到,會不會給折磨得很慘?
不如乾脆點抹脖子?
任重心中完全沒想過反抗。
不是他不想,而是因為他是聰明人。
聰明人不容易犯傻,知道什麼是可行的,什麼是不可能的。
四級職業者不是刀鋒螂,更不是晶翼蜓。
敵我力量懸殊太大太大,對方也是有腦子的人,根本不可能找到突破口。
在實力的絕對差距沒被拉近之前,再莽一千次一萬次,勝算也是零。
再者,萬一反抗不成卻把人給徹底激怒了,又被抓到,到時候被關起來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叫真的凄涼。
到底怎麼辦呢?
就在任重這般想的時候。
前方不遠處卻猛地傳來喧鬧之聲。
他抬眼往前望去,剎那間渾身巨震。
一名少年正滿頭是血的仰面倒在地上。
汨汨鮮血正從他頭頂豁口往外直冒。
少年的身子徒勞地哆嗦著,那是頭部受到重擊,且大腦在短時間內失血過多的徵兆。
僅數秒后,少年不再顫抖。
死透了。
少年屍體的手裡還拿著把成色破舊的速射機槍。
在少年面前,一名高大男子正低頭俯視地上的少年。
這名氣質兇悍的高大男子面生絡腮鬍,右眼角有醒目傷疤,身上披掛著機械臂,看起來應該是個散人拾荒者。
男子雙手叉腰,趾高氣昂,「他媽的,老子肯賣槍給你就不錯了。還逼逼賴賴個不停。傻逼。」
罵罵咧咧著,男子還抬腳踩了地上少年的屍體一下。
隨後這男子雙手插兜,轉頭就走,一邊走,一邊伸長脖子四處打望,像是在尋找著誰。
他又往少年屍體的臉上吐了口唾沫,嘴裡還在抱怨著,「耽擱老子發財。」
等男子走遠了,圍觀的人群里又閃出個面黃肌瘦的女人,臉上略帶興奮的俯身從少年屍身的手中扯下那把槍來。
她只看了一眼槍,便滿臉嫌棄的扔掉了,「真缺德。這又銹又爛的,完全不能用了嘛。也好意思賣人十點?這不是搶錢嗎?」
旁邊又有人說了,「這還不是怪這小崽子自己蠢,買東西都不知道先驗貨再給錢。不然他都不用死。」
「也對,人蠢是沒藥醫,死了也是活該。」
「反正再過一個多月就普查啦,傻成這樣的人早晚都會死啦,早死晚死無所謂的啦。」
圍觀者紛紛點頭,笑嘻嘻的各種點評著。
任重靜靜看著這些人的表演。
他很想說,不該是這樣。
但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吃人。
人群中又突然響起嚎啕大哭。
少年的母親跌跌撞撞的穿越人群撲了出來,撲倒在少年身前。
那蒼老的面容上滿是悲傷與憤怒,淚水傾盆猶如瓢潑大雨。
但人群的譏笑並未停歇,他們又多了一個嘲諷的對象。
數十秒后,獵殺者呼嘯而至。
在對獵殺者潛意識裡的恐懼支配下,人群迅速散去,只想躲得遠遠的。
在極短時間內,這條先前明明很熱鬧的大街竟變得空無一人。
但老婦人沒走,她張開雙臂擋在獵殺者的面前,像是擋在老鷹前方的護崽母雞。
獵殺者前端寒光一閃。
老婦人胸膛處開了個任重無比熟悉的大洞。
五秒后,頭頂被開了個滾圓大洞的老婦人軟軟撲倒在地。
再五秒過去,獵殺者往前飄移,熟練地剖開少年已經破損的頭蓋骨,取出裡面的大腦,飛走。
一切又重歸寧靜與祥和。
只有無人搭理的破槍與一老一少兩具屍體一起躺在街面上。
寒風吹卷著少年破爛的衣衫,與老婦人手裡跌落的線團糾纏在一起。
恰似世界名畫。
街角處,任重一個人孤獨地望著少年的屍體。
在一天之內。
鄭甜的野心煙消雲散。
文磊懷揣著對他青梅竹馬的思念曝屍荒野。
持槍少年曾經滿懷期待與夢想的明亮眼眸,熄滅了。
本想將自己的名額讓給兒子,叫兒子好好活下去的老母親的人生,湮滅了。
任重再度仰頭望天。
我所在意的一切,皆已毀滅。
驟然間,他的眼睛紅了。
也不知是因為悲傷,還是出離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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