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自由的定義
第354章 自由的定義
說完最後一句話,任重仰頭就倒,死死睡去。
他這次真的累了。
任重這一覺睡得很香,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九點才幽幽醒轉。
他並非自然醒轉,而是被渾身上下的酥麻劇痛的觸感驚醒。
他剛一睜開眼,就瞧見自己清潔溜溜地躺在一張潔白的軟床上。
軟床旁邊擺著數台自動化的醫療器械。
正有數百條機械臂從這些器械的埠伸出來,另一頭分別鏈接在他身上各個原本被燒傷的位置。
機械臂相互間兩兩成組,並排羅列。
此時正有大量高壓微電流通過機械臂放射出來,在他的體表經過極短的距離形成迴路,燒灼著他的肌理組織,這正是劇痛感的來源。
床榻旁還有一個人,是陳菡語。
陳菡語戴著特製的拆解手套,雙手平伸,掌面朝下,手套下沿面與任重體表距離大約兩厘米。
陣陣微光正從她的手套上倏忽閃現,打在任重身上,配合著醫療器械的高壓微電流調整著他的機理結構。
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陳菡語微微轉過臉看向任重,臉上泛起一抹紅暈,然後又別過臉看著自己雙手下方的肌理組織,嘴裡說道:「鞠經理和孫醫生說不用等你醒過來,你在睡眠狀態下的自愈精度和速度甚至會比清醒狀態還更高。他們讓我提前幫你微調肌肉纖維布局,以加快你的完全恢復。」
任重嗯了一聲,「倒也對。」
說完這個,然後他又稍微抬起頭,默默往下看。
得,這下他可算知道剛才陳菡語的臉上為什麼會悄悄泛起抹紅暈了。
畢竟在之前遭到燒傷時,他渾身上下創傷面積最大的兩個地方分別是正面的脖頸處與腰部連接處。
所以……
懂的都懂。
「現在這康復治療機的功能是模仿你自己極限訓練時造成的疲勞性損傷,我的工作是小範圍調整肌肉纖維布局。至於你的康復過程,靠的是你之前服用的子母葯和先前注射進去的新陳代謝促進液。這樣做的效果比極限訓練還要更好一些。如果堅持這樣治療,大約四天的時間你就能恢復如初。」
陳菡語似乎強行控制著情緒,用平穩的語氣交代著。
任重又嗯了一聲。
陳菡語等了約莫十幾秒,沒等到他的下一句。
原本她以為任重會說,如果只是加快三天,那接下來他還是自己訓練,沒想到任重竟沒提這個。
她心頭有些竊喜,臉上卻又不敢表現出來。
倒幸好她自學成才的易容術早已爐火純青,這點心理波動不會影響到她的發揮。
一邊幹活,一邊偷偷用眼睛去瞄向原本不該瞄的地方,陳菡語又道:「剛才歐又寧在外面彙報了一些消息,你要聽嗎?」
「說吧。」
陳菡語:「梁啟發已經蘇醒,他度過了危險期。現在梁啟發在鉻碳鎮荒人里的影響力非常高,大家都很認可他,並一致推舉他擔任鉻碳鎮的新鎮長。歐又寧已經聯繫過戰沙縣的執政官,諮詢過這件事。但戰沙縣執政官表示這事不由他定,也沒有上報協會的必要,主要得問你的意思。」
任重笑了笑,「梁啟發昨天的表現的確可圈可點。過去是我疏忽了他的能力。這件事就這樣定了吧。」
陳菡語:「還有,昨晚的傷亡情報的準確數據出來了,鎮內死亡人數為23152人,傷員九萬七千餘人。」
任重聞言,臉色變得有些陰沉,再幽幽長嘆,「唉……算了,這也沒辦法。通知梁啟發,參照星火軍在編戰士的標準給予陣亡補貼和戰功獎賞,再讓鎮醫院不惜成本全力迅速救治傷員。如果藥品和設備不夠,就從陽升市那邊調集。」
陳菡語:「從昨晚開始,這個已經在做了。」
「那就好。」
「另外,我們一共俘虜了近八萬人,其中大約四萬人傷勢不輕,已經給予基本的治療。」
任重立刻打斷,「不要基本,要全部,得讓這些人痊癒。」
「為什麼?他們不應該付出代價嗎?」
任重深吸口氣,「我昨天說話時你沒在現場,不知道也正常,我不怪你。我現在再重複一次。在敵人的身份之上,他們首先也是人,並且是被控制著的人。藏在暗中像驅趕羊群一樣的牧羊犬在昨晚已經全部伏誅,這些活著的俘虜大多都是被裹挾進來的無辜之人。」
「既然他們也是人,那我們理應救治他們。同時,我必須要兌現自己優待俘虜的承諾,建立我的口碑與威信。這樣,當我們真正的逐鹿天下時,這口碑會成為我們最鋒利的武器。雖然俘虜中很可能有冥頑不靈的潛伏份子,但沒關係,我在意的只是概率。」
「陳菡語,你們跟隨我最久。我是個怎樣的人,我相信你應該比絕大部分人都更清楚。跳出曾經的狹隘視野吧,因為我們真正要的是改變整個源星,自然不能再用過去的狹隘仇恨觀來看待一切。」
陳菡語思索了很久,然後默默點頭,「嗯,我明白了。還有一個事,當鉻碳鎮的戰報被我們的情報人員送過去后,被你和馬隊長攻陷指揮部的敵軍後續部隊里發生了嘩變。大約有六萬多人脫離了對方的營地往鉻碳鎮的方向趕來,打算投誠。現在這部分人在城外聚集著,梁啟發不敢決定是否放他們進城,說是等你醒了再說。在對方的營地里,還有近十萬人遭到了七鎮聯盟派遣的高階職業者的屠殺,另外有十來萬人被控制著正在返回對方的鎮子。」
「十萬人遭到屠殺?」
任重抓住了重點。
陳菡語:「是的。」
任重稍微捏緊了拳頭,渾身肌肉猛然繃緊。
受此影響,他體表的諸多傷口被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引動,帶起一陣劇痛。
放鬆狀態下驟然遭到加劇的痛楚襲擊,他下意識嘶了一聲。
陳菡語趕緊問他怎麼了。
「沒什麼,把城外的人都放進來吧。注意收繳武器,給安置到集中睡眠艙去。」
「最後,鄭甜正率領四路軍以及五路軍剩餘的戰士,共計十萬人往這邊推進,最遲今天傍晚就能抵達。陽升市裡的一、二、三、六路軍沒有調動,但已經提升至戰備狀態,目前由史煊暫代總指揮一職。」
任重:「嗯,非常好。」
「嗯。那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傳令。」
「去吧。」
等陳菡語出了門,任重稍微直起身子,從旁邊拉過一張白色毛巾遮住下身。
過去兩分鐘,陳菡語又回來了。瞧見這模樣,她臉上紅暈再現,卻快步走上前來一把扯下毛巾,「現在你這皮開肉綻的,有什麼好遮的?萬一毛巾和你撕裂的血肉粘連在了一起,還給我添麻煩。」
得,任重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抱歉。」
「沒事。」
……
時間走到下午三點,完成一個治療周期的任重終於神清氣爽的出了門,來到鉻碳鎮醫院的院落里。
陳菡語則累癱到醫療室隔壁的房間休息去了。
聽聞任重出現,梁啟發坐著半自動輪椅一路漂浮趕了過來。
正在鉻碳鎮里著名的聲色犬馬場所縱情歡愉的歐又寧立馬溜了出來,直奔鉻碳資源飛艇建築地下的禁閉室。
任重在梁啟發的陪同下,在鎮子里四處走了一圈,尤其準備重點視察在昨晚的交火中受損嚴重的城牆邊緣地帶。
隨著二人在諸多精英戰士的陪同下從鎮醫院沿著大街一路行去,越來越多的鉻碳鎮荒人意識到梁經理身邊的正是那個任氏集團的掌舵人,紛紛自發跟隨上來。
有少部分臉上被炮灰和泥漿染得烏漆墨黑的荒人不小心靠得太近,戰士立刻怒喝連連,要將人群屏退。
這些戰士早已接到歐又寧的通知,任總此時有傷在身,受不得驚擾,務必不能讓潛在的敵人內鬼靠近。
但任重卻喝止了戰士的行為,讓他們將荒人放過來。
同時,任重大聲說道:「我們能守住鉻碳鎮,真正的功勞並不是我一個人,更不是五路軍的壓倒性實力,而是鎮里的住戶,是你們。要不是大傢伙在關鍵時刻同心協力,鎮子撐不到援軍趕來,一切都是空談。現在,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分你我,不分貴賤高低。」
「大家一起經歷了這樣的戰爭,我當然信得過你們每一個人。各位,我任重在這裡向你們鄭重承諾,你們昨天的全力以赴不會是白白付出。你們不是為了我一個人的財富而戰,你們同時也是在守護自己的人生。我不但會重建鉻碳鎮,還會讓這裡變得更好,更繁華。」
「你們都將能過上和縣城裡的公民一樣的日子,你們的子女也將能得到足夠的教育。總之,我任重謝謝你們能與我並肩作戰,你不負我,我不負你。我們都是兄弟手足,相互不離不棄!」
任重此言一出,全場震驚。
這些一直以來都活在最底層的荒人從未想到過,竟會有七級公民對自己說「兄弟手足」。
也不知是從哪裡開始,人群中竟有人發出嚎啕大哭。
這人撕心裂肺的喊著,「昨晚我家三個成年孩子全部戰死在一線,我自己也被炸碎了一隻手。我本以為自己的人生徹底完了蛋,但任總你……你……謝謝,我謝謝你!」
這人起了頭,其他人聽他哭得撕心裂肺,情緒受到感染,也紛紛濕了眼眶。
任重排開人群走上前去,看著這斷臂的白髮老者,又看了看他身邊另一隻尚且完好的手牽著的五歲小男孩。
老者哽咽道:「這是我大兒的長子,我家的獨苗了。」
任重微微點頭,蹲了下來,輕輕拍了拍這小孩的肩膀,「小傢伙,你爸爸和叔叔都是了不得的戰士。」
「謝謝叔叔。」
任重說完,又回頭看向旁邊的梁啟發,緩緩說道:「在東城門處修建一個廣場,廣場上樹立一座石碑。石碑上要刻滿鉻碳鎮里所有陣亡者的名字。從今往後,每年的九月三十日列為陣亡者紀念日!我任重旗下的所有居民,在這一天時都要停下勞作,前往紀念碑處祭典亡者。不管陣亡者是荒人還是公民,都一視同仁。」
說完,任重又看向小孩,「加油吧小子,英雄之後也得是英雄。老先生,接下來你生活上有任何困難,大可以找新鎮府講你的述求,有問題一定給你解決。其他人也都聽好了,所有陣亡者的家屬都將享受同等待遇!我任重的部下絕不會流血又流淚。」
說完,也不等其他人感恩戴德,任重便再度帶著梁啟發直奔城牆區。
不知不覺間,他身後已經跟了多達兩萬人。
人群浩浩蕩蕩,縱貫長街。
抵達城牆區后,任重做的第一件事卻是當場叫停施工工程。
他要求將這些剛剛打好地基的工程全部返工。
任重如此說道:「這邊屬於城防區的內環,需要有一片空曠的開闊地帶,便於抵禦外敵。至於居民住宅,往裡修,給我用更好的材料,構建更強的防禦工事。同樣的悲劇不會再發生第二次。外城區也要擴建,絕對不得有任何偷工減料。我要給我們的人最好的生存條件。缺少建築材料,就去找鉻碳礦業談,該怎麼交易就怎麼交易。還不夠的話,就從陽升市那邊調撥。」
任重這話一出,又給了鉻碳鎮荒人一顆大大的定心丸。
他的態度很明確。
他非但不會放棄鉻碳鎮,甚至反而要將這裡打造成銅牆鐵壁。
消息很快又傳播到那些俘虜和被批准進城后的外地投誠荒人耳中。
這些人心頭便只有一個念頭。
「來對地方了。」
任重此時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無限度地加速鉻碳鎮的重建。
這重建不單單包括建築物,更包括人心。
等他處理清楚一切事物返回鎮醫院時,已經是夜裡十點。
他臉上掛著滿足的笑意。
真的,他從來沒有過這般放鬆的時刻。
他心中的爽快不足以向任何人描述。
沒有「網」的日子,實在是太香了。
要是以前,他敢做這些事,說這些話,只怕獵殺者當場就能落到他頭上。
但現在嘛……
可能,這就是自由的定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