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遺憾
第415章 遺憾
看於承德此時急怒攻心的模樣,任重意識到,他和陽升馬氏之間有故事。
故事似乎還不簡單,有往事故的方向發展的趨勢。
這是任重預料之外的狀況。
此時擺在他面前有兩個選擇。
要麼放任不管,強行摁住於承德,自己帶著宋沐恩與馬瀟凌,又或者別的九級職業者前往太空。等下次重開后找嬴浩要人時,將於承德排除在外。
要麼就想個法子讓於承德與陽升馬氏化干戈為玉帛,再追問於承德他當年遇到的馬氏族人的情況,把馬瀟凌的潛能也開發出來。
任重毫不猶豫地打算選第二種。
第一種會更省心,但不符合任重完美主義者的人生原則,會讓他十分難受。
但不管怎麼說,這次事已至此,總得面對。
任重輕咳一聲,抬手虛壓,「於先生別激動,稍安勿躁。不如我們到旁邊聊聊?」
於承德見狀,強壓怒火,「好。」
隨後,二人便走到了旁邊角落。
於承德思考了一下,說道:「臨出發前,嬴先生曾與我再三強調。既然我跟了任先生你,就得將你等同視為他本人。我必須無條件聽從你的一切命令。哪怕你要我去死,也必須嚴格執行。我本來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是……」
聊到這,於承德短暫沉默。
眾所周知,所有交談里只要有「但是」二字,那麼重點內容都是「但是」後面的轉折內容。
任重擺了擺手,「於先生你有話直說吧。我向來通情達理。」
於承德瓮聲瓮氣嗯了一聲,「任先生你知道我是嬴先生的家奴。但曾經我也是個六級主權公民的合法繼承人。我的父親曾是個德高望重的鎮長。在我父親的管理下,我們的小鎮十分繁榮,距離進階為縣城只一步之遙。可惜……」
任重打斷了於承德話,「問題就出在德高望重上?你父親對待荒人太過仁慈,被『網』判定為有逆反風險,所以遭到了清算?」
於承德點了點頭,「是的。任先生您還是明白人。我的所有親屬,算上我的家屬子女,家族上下數百口人,一夜之間,被急於建功立業的馬氏庶子帶著特戰隊員殺的殺,抓的抓。只有我本人因為加入了源星軍工衛隊,並且嬴先生出面做保才幸免於難,但由於協會制度的要求,我也被迫成了嬴先生的家奴。如此深仇大恨,刻骨銘心,我苦練戰技,忍受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成為九級戰士,就是為了能有朝一日找上那庶子血債血償,再救回我的家人。」
任重聞言,心情的確有些複雜。
他早已知道,當年陽升馬氏正是靠著給協會鞍前馬後鎮壓異己排除風險而起家。
於承德家族的遭遇大約也只是陽升馬氏眾多彪炳戰功里的一部分。
比起無名之城的慘案,這甚至排不上號。
這事對陽升馬氏而言,或許只是家族史料中輕描淡寫的一行字,渺小細微如同羽毛。
但也正是這一片羽毛,壓到於承德的身上卻又如天塌地陷,完全摧毀了他的人生。
任重嘆了口氣,「雖然於先生你所說那馬氏庶子的確可恨,但真正的兇徒其實不是他。」
於承德聞言,猛然揭開面罩蓋板,「任先生,我雖然要聽從你的命令,但我報仇這事同樣有嬴先生的許可。兩者並不衝突。你這話是在為兇手開脫,我聽不得。你就不要再說了。」
任重沉默片刻,再道:「兇手拿刀殺了一個人,真正的兇手是人,而不是刀。將於先生你的家人判為叛逆的,是協會和『網』。馬家庶子只是個執行者。他的身份,是刀。你恨刀,其實沒有什麼意義。」
於承德:「道理我都懂,可如果只是生死血仇,事情畢竟已經過去一百多年,人還在不在也不好說,我倒也能放下。但事實不只這樣,那個馬家庶子還動用手段將我家的女眷收為奴隸。他家裡的人親口告訴我,我的妻女嬸姨受盡屈辱而死。這事兒,我放不下。」
任重聞言,深吸一口氣,心頭倒是有些無力感油然而生。
他也開始厭惡這樣的自己。
以他的本意,也不想為馬瀟凌的先祖開脫。
臨到頭來,任重也只能說上一聲,「冤冤相報何時了。」
他心裡已經開始謀划,得趕緊給馬達福和馬瀟凌父女倆發消息,讓二人趕緊走,出去躲一陣子,避避風頭。
萬萬沒想到,在他正準備給馬瀟凌發消息時,訓練場大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身銀甲的馬瀟凌帶著史林與王橋等人急匆匆從外面跑來。
隔著遠遠地,馬瀟凌便已經注意到了這邊的任重,大大咧咧吆喝著:「任重你不厚道!既然你要去做絕密任務,為什麼不帶上我們?反而要帶這些新來的傢伙?」
任重見狀,眉頭一皺,暗呼糟糕。
他想趕緊撲上去堵住她的嘴,但卻已經遲了一步。
馬瀟凌已經混不吝地梗著脖子,抬起右手,大拇指對著自己的臉,說道:「我知道你要辦的事肯定不簡單,帶的人實力越強越好。但我覺得你得找個折中點,實力和可靠度都得考慮到。我馬瀟凌雖然只是個區區七級戰士,但我的本事你是知道的,雖然比不上你,但好歹也是陽升馬家……」
啪!
任重可算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卻遲了一步。
二人身後的於承德早已聽了個清楚明白。
他在狂怒中騰空而起,漆黑九級裝甲背上的合金戰棍滑落,並在磁力牽引下自行滑到手心。
任重回頭一望,正見著於承德鷹擊而至。
任重口中喊道:「於先生你住手!」
但怒火攻心的於承德充耳不聞。
他裝甲背後的引擎噴薄流焰,推動著他如同流星般殺將而來,「馬家人?銀甲大槍!你的確是那人的後輩!給我死!」
於承德來勢雖猛,但這時候任重卻又將馬瀟凌攬在身後,讓他一時間投鼠忌器,不便下手,心急火燎,只能強行按壓住自己的殺意,控制著情緒,再給任重的腕錶傳音道:「任先生你閃開!我想明白了,你剛才說得對,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和馬家人的血海深仇畢竟是以前的人和事。我也知道冤有頭債有主,但就是心裡有這執念放不下。我給你承諾,只殺她一人,此後一定放下!」
見喝止不了對方,任重並未閃開,依然想拖著馬瀟凌離開,暫避鋒芒。
可惜馬瀟凌也是個莽夫,只往旁邊一閃,避開任重的遮擋,迎了上去,同時也給任重傳音道:「我早說你最近拉了太多外人來,靠不住。你這會兒沒穿裝甲,快去旁邊,我先擋住他,你趕緊走!」
任重心下氣得直哆嗦,但都沒來得及再回頭,身後已經傳來劇烈震爆,將他轟得往前撲飛出去。
飄在空中的任重先是被王橋凌空接住,回身看去,正見著馬瀟凌被轟得橫向飛出。
在她飛到一半時,銀甲便自行解體崩碎。隨後,馬瀟凌啪嗒一聲落到地上。
於承德乘勝追擊,繼續提著戰棍飛撲而至,打算補上致命一擊。
此時,白峰、史林與另外幾名加入任氏集團已經有段時日的八級戰士擋在馬瀟凌前方。
「讓開,我只殺她,不傷及無辜。」
於承德長棍支出,斜指向地。
所剩不多的理智約束著於承德,讓他勉強記得起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殺馬家人可以說是私仇,但大開殺戒的話,事情就過了火,會給嬴浩添麻煩。
利用這點空擋,任重可算穿上了凌空飛來的赤鋒甲,也擋在所有人身前。
「於承德,我對你拿出了足夠的尊重,也理解你的苦楚。但現在是戰爭時期,這裡是軍隊。我是你的直屬上級,剛才給你下達了命令,你並未執行。在我的軍隊里,軍令高於一切。你的所作所為,已經足夠被判處死刑。」
於承德:「可是我……」
「沒有可是,就算你有私人恩怨,也必須等戰事結束了再說。未經我的許可,你憑什麼殺我心腹下屬,亂我軍心。不管陽升馬氏和你有什麼過往,現在你們都是同屬一軍的戰友。你的行為,是將屠刀揮向戰友,等同臨陣叛變。就算我看重你的才能,理解你的心情,也非殺你不可了。」
任重一邊說著,一邊拔出雙刀。
他擺明了態度。
在說這話時,任重心頭也不無遺憾。
好難得弄到個絕世高手,性子卻又這樣桀驁難馴,即便沒暴露自己與陽升馬氏的牽連,這也是顆定時炸彈,不能再用。
於承德見狀,只憤懣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同時,他猛回過頭,卻發現包括宋沐恩在內的另外九人也紛紛拿出了武器,對準的卻是自己。
見事不可為,於承德漸漸恢復理智,意識到自己已經莽撞地闖下大禍。
他心頭既慚愧,覺得辜負了嬴浩的囑託,同時卻又滿腔鬱結,仇人在前不能手刃以泄心頭之恨。
重重情緒交織之下,於承德一時間羞怒攻心,竟大喊一聲,「算了,當初我答應嬴先生成為冰封戰士,心甘情願終身為他而戰,本來圖的就是醒來後繼續復仇的權利。現在我又受限於這軍人的身份,那這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你們這些大人物的彎彎繞繞,就自己玩去罷!我老於不奉陪了!」
說完,於承德竟悍然激活了裝甲里的自爆裝置,騰空而起,在天上轟然引爆,炸得粉碎。
任重仰頭望天,沉默剎那,久久不能言語。
馬瀟凌並沒有死,只身受重傷,在昏昏沉沉著接受治療時還不服氣,說夢話指責著對方不講武德,只不過欺負她倉促應戰沒有準備,再來一次勝負未知等等話。
深夜,任重與馬達福從病房走出。
馬瀟凌已經過了危險期,老馬的心情稍許放鬆,拍拍胸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唉。」
說完,老馬又看向旁邊的任重,見他依然緊皺眉頭,反倒寬慰起任重來,「你也不用自責,我先前聽你們說了於承德的事。唉,這的確也是沒人想到。」
任重嗯了一聲。
其實他在意的並不是馬瀟凌受傷,而是琢磨著即便過了這條時間線,下次還真也得放棄於承德,分外遺憾。
「其實於承德……好吧我其實不該直呼他的名字。總之,他並不知道完整的真相。」
老馬又自言自語著。
任重眉毛一挑,似是聽出了一點門道,趕緊追問:「怎麼回事?老馬你說說呢?」
馬達福欲言又止一陣,才頗為尷尬地說道:「其實於承德是我曾祖父的外公。」
任重一愣,「等等,什麼?你說什麼?」
「當初我的曾祖父之所以接下屠戮無名之城這任務,一方面是想建立功業,另一方面,的確也是因為他作為陽升馬氏的家族庶出,受了太多排擠,導致內心扭曲,只想出去大開殺戒。他的母親,正是他的女兒。」
任重:「這……」
馬達福:「另外,陽升馬氏的戰鬥天賦里,機械親和與生物電感應那部分來自馬家正統,但提前覺醒的戰鬥自覺,卻是來自於……先生。當然,我曾祖父是其中的佼佼者,也就是從他那一代開始,我們這一脈才成了馬家的主流,奪得了權柄。嚴格說起來,我和瀟凌都算是他的後人吧。可惜他性子太烈,太情緒化,都沒給我和他相認的機會。這太讓人遺憾了。」
任重聽得暗暗咋舌。
誰能想到竟有這樣的典故。
他再一想,馬瀟凌和於承德的性子還真有些相似。
那邊馬達福卻已經開始憶苦思甜,「其實,庶出這事算是我這一脈里不願提及的污點。所以我們雖然都心知肚明,但一直藏在心裡,從來沒對外說過。於先生他的女兒,也並沒有遭受折磨。當初那一代的先祖將他的家眷收為奴隸后,反倒給了很多自由,就當是普通家臣那樣養著。到後來,我的曾曾祖父和他女兒朝夕相處,自然而然地有了感情,算得上自由婚嫁,兩情相悅。本來這事也還可以接受,但我曾曾祖父的父親,也就是於先生的仇人,又被他帶人截殺。他又被源星軍工作保,留下了性命,只是必須冷凍,並一直到了現在。在他冷凍之前,當時的馬氏家主為了讓他感到痛苦,故意給他說他的家人受盡折磨。誤會太深了啊,唉……」
這邊,任重突然咧嘴一笑,「沒事。在我這裡,什麼遺憾都能彌補。」
馬達福:「哈?」
雖然這只是一件小事,但對於做什麼精益求精的任重來說,值得去挽回。
反正……
嗯,兩天之後他也會死。
兩天之後,任重帶著宋沐恩與另一名九級機甲戰士戰死在白球外。
求仁得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