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記憶,四千年前
月色下,女子一襲銀白色廣袖華服,裙擺及袖口處皆繡以白鶴,似有星光點綴,於夜色下沁出縷縷冰涼之氣,一塵不染。
泠泠冷色照在她那張如瓷的臉上,桃花眼內的橄欖色流光緩緩湧動,頃刻間皓月之色都為之失色。
風動衣湧,白鶴展翅乘風,仿佛下一刻能從其衣裙上飛出。
一道低沉的輕笑後,君曜看著夜空寥寥無幾的寒星,不答反問:“你會麽?”
停頓片刻,收回視線,補充了兩個字:“公主。”
女子正是雪姝。
不同的是,此刻的她無論是穿著還是氣質,與白日都有著天差地別。
雪姝莞爾,側眸朝君曜看去,“自是不會,不若於我於先生都沒有好處。”
君曜唇角彎了彎,旋即看著她,道:“公主深夜約見,應該不會隻想跟我說這些吧?”
雪姝粉唇輕抿,烏睫於冷色中顫了顫,沉默須臾後,她亦不作耽擱,直言道:“我知如何讓你們王上召回靈片。”
果然。
君曜輕哂。
在感覺到她的靈力時他便想到了。
“願聞其詳。”
話才說完,對麵的人卻笑了。
君曜眉峰微攏,“公主緣何發笑?”
雪姝掩唇,隻兩聲後便止住了聲音,眸光悠悠然轉向他,“失禮,不過是我想到這將靈片還予他的法子,有些忍不住。”
“哦?”君曜挑了挑眉。
雪姝收地眼底的笑意,正色道:“先生讓你們王上所進的幻境中,可有後續?”
說完怕君曜不明白,就又補充說:“冷宮一夜後,月靈王去了哪裏?之後又為何沒去元姝苑尋人?”
君曜眸光微凝,思考半晌,道:“莫非,那一夜,在公主身上的靈片便回到王上體內了?”
後續的事他至今不明,這也是使他調查止步不前的重要緣由。
他曾問過香囊中留下的淨神殘像,可惜一無所獲。
“先生聰明人。”
雪姝輕笑,平日在夙珝麵前那般容易害羞的人,眼下提起這事卻麵不改色,甚至從她眸子中看不出絲毫波瀾。
君曜感到意外,眼中微閃,“如此說來,公主與王上便……”
“沒錯,”雪姝頷首,“周公之禮,陰陽結合,但……”
君曜:“王上不會應允。”
雪姝搖首,“這並非關鍵,他應允與否,不過先生一劑香的事,月靈虎習性,沒有人比先生更清楚。”
君曜了然。
月靈虎不同於一般靈智未開的動物,亦不同於人。
他們神族對一切欲念都有著極為驚人的克製,加之體質特殊,人類藥物一旦到了月靈體內,都會被化解或表現出尋常風寒體熱之症。
便如之前皇帝讓人給他們王上下毒一樣。
尋常月靈族人如此,月靈王更甚,對一般族人有用的藥,在他這就不一定有效。
但這並不表示月靈的人平日就沒有頭疼腦熱,隻不過他們幽之境有自己的藥,而他,則能配出對月靈王起效的藥。
隻不過……
“若此並非關鍵,”君曜道,“那依公主之意,何才是關鍵?”
“記憶。”
君曜:“記憶?”
雪姝頷首,“昨日我曾問過先生,無論靈神族或神獸族,可會有朝一日取代人類,不以人類為依附而存活,先生的回答是否。”
君曜點頭,“是,神女造人,人創靈神,神族乃人類祈願所成,人類若消亡,神族亦不會存在。”
雪姝:“那先生可知昨夜我為何會跟你提及此事?”
君曜眉尖微攏,一番心思,他冷眸微眯,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看來先生是想到了。”
雪姝拂開被風撩到臉上的發絲,看著君曜笑了笑後將視線放到了遮蔽月光的那抹雲上。
須臾後,有些飄渺的聲音在夜空下蕩開。
“四千一百二十一年前,有人欲取代人類,道靈神族不依附人類也能存活,於是那一年,神宮中多了人的氣息。”
神王墨修,開始命人將人類帶至神宮,開始了對人類這一生物的漫長研究。
人類的人體構造,人類的魂,人類的魄,逐步進行。
因為這不過是一個設想,靈神族又以聖潔為宗,墨修知道多數族人是不會支持他的,所以此事從一開始便見不得光。
他以神王的身份給了座下信得過的人神法,隱匿人類氣息後將人帶至神宮,那個隻有神王方能進入的地下。
一開始隻是人體構造,隻是沒有生命的。
他們像人類仵作那樣將人開膛破肚,有時會卸掉手腳或者腦袋。
他們尋找著,人類身上究竟有何秘密,為何單是祈願就能讓神族成形?
這種能祈願的,終究隻有活著的人方能做到,在剖了幾人未得到結果時,墨修意識到了這一點。
於是,他們便將這拆過的人重新放回地上,開始將活著的人帶上神宮。
他們用對待死了的人的方式對待活著的,對其施以定身術禁言術,讓其眼睜睜看著自己血流成河四分五裂。
人痛暈了,墨修便會將他們喚醒,讓他們忍著非常人能忍的痛楚繼續他的研究。
然人類原就是脆弱的生物,痛感便能奪去他們的生命。
於是,開始不斷有人被送去她的淨神宮,她會賦予他們新的生命,會還他們一個完好如初的身體。
她若不願,墨修便會封印她,會在她身上加諸千萬倍的痛,會用月焱的生命威脅她。
她不怕痛,也不怕地窖裏的黑暗,她怕的,隻有月焱。
那時的月焱不到百歲,雖有著成年月靈的身軀,卻是實打實的幼崽,若要用人類的年齡來算,他才二十四。
二十四的月焱不夠強大,每每從檮杌打架依舊會如初識那樣負傷而歸。
她如何能讓那樣的月焱受她牽連,為她所累。
她開始讓人新生,為人治傷,神宮血腥味重了會暴露墨修的計劃,所以她還得以大地之力散去自王宮地底深處沁出來的血腥之氣。
墨修會給她時間同月焱見麵,隻她一旦生了將此事告訴月焱的心思,墨修便會趕來。
年複一年,月焱與檮杌打架不會再負傷了。
可他的特殊身份還未被靈神族接受,墨修的一根手指頭便能將他打出神宮,所以她得等。
如此渾渾噩噩,不知年歲。
直到有一天,月焱渾身浴血,打開了地窖大門朝她伸手。
神宮之外,電閃雷鳴妖魔肆虐。
濃烈的血汙之氣似一張巨大的網,鋪天蓋地席卷而來,頃刻間將靈神族人籠罩侵蝕,最後化為一縷縷血霧。
靈神族賜予她“大地之母”之稱,她的呼吸可化作風,眼淚可化作雨,她本身便是靈力的匯聚。
在於月焱出地窖的那一刻,她才知神宮發生了什麽。
充滿血汙的空氣進入她體內,宛如一根根鐵鎖彎鉤狠狠紮進她身上,連皮帶骨地撕扯出。
她眼睜睜看著一個個靈神族人進入妖魔兩族的陣法之中,看著他們眨眼間四分五裂魂飛魄散,儲存神魂與靈力的靈晶石碎裂的聲音不絕於耳,一道接一道。
“故,詛咒……”
君曜唇角下拉,眸中不再如先前疏離淡然,如一潭被攪亂的泉。
雪姝輕輕歎出一口氣看他,嘴角掛著淡淡的笑。
“先生以為,四千年的詛咒是因月焱要救我出去,故犯下大錯,神宮為懲罰我與他而降下的麽?”
君曜美目微眯,“莫非不是?”
雪姝搖頭,“這裏麵,還有後續。”
神族與妖魔勾結,無論緣由,按神律皆逃不過一死,然月焱與在那場戰爭中助紂為虐的她而今都活得好好的。
四千年的詛咒,比判他們死刑嚴重得多。
他們犯的,是逆天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