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紅燭,有事瞞著我嗎?
夙承勳說完,就這麽抱著江玉盼的手閉上了眼,呼吸變得綿長而輕緩。
江玉盼眼眶發熱,費了好大的勁才沒讓自己的手顫抖,心裏又酸又痛。
酸的是曾經那般意氣風發豐神俊朗的人如今竟變成了這般模樣,痛的是,貴妃兩個字便如一把火,灼得她皮開肉綻。
她都不記得這個人喊她名字時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她甚至有些自我懷疑,這個人曾經真的喊過她的名嗎?
握著的大手動了動,江玉盼忙斂起心思朝男人臉上看去,以為他剛剛沒睡著又要睜眼,但等了會兒,男人並沒有睜眼的跡象。
就在江玉盼緩過一陣吐出一口氣時,他的嘴張了張,幹澀沙啞的聲音從他蒼白的唇間溢出來:“盼兒……”
音節落下,那隻略微粗糲的大手握著她手的力道似乎又大了些,像在確定人還在不在這。
這般安靜的環境下,再小的聲音也能收進人耳朵裏。
幾乎在這兩個微弱的音節飄到耳邊的同時,江玉盼的心便仿佛被手裏握著的這隻手給緊緊攥住了,力道之大,以致於在艱難呼吸的同時她的心跟著一陣又一陣絞痛。
唇抑製不住地顫抖,自進屋看到人的那一刻起就憋著的眼淚再收不住,淚珠奪眶而出,滑過江玉盼蒼白的臉上,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
“啪嗒”
一滴、兩滴……
斷線的珠子不受控製地滾落在男人的手背上。
江玉盼有片刻的慌亂,她怕自己的眼淚把人吵醒,又怕自己挪開手的動作過大把人吵醒。
她狠狠咬牙才沒讓自己哭出聲,手上動作輕得不能再輕,不住地在心底自我安慰,然越發模糊的視線卻幾乎奪走她的所有思緒。
她勉強維持理智,不讓自己把人鬧醒,淚眼婆娑地把視線定定地放在夙承勳臉上。
她的目光掠過他硬朗的輪廓,在他俊朗鋒利的眉眼間停留,一寸寸滑到他挺直的鼻梁,掃過他毫無血色的薄唇。
一寸又一寸,朦朧間江玉盼將這張臉狠狠烙進心裏,卻又在那麽一瞬間恍若從男人臉上看到了他年輕時的模樣。
剛及弱冠的他意氣風發,無論做什麽都喜歡衝在最前頭。
他自願請旨前去剿匪,卻在即將大獲全勝時被對方暗算受傷,那時他也像這般在床上躺著,卻是白著臉無論如何也不願喝那些苦掉牙的藥。
恰逢這時皇上下旨,讓他迎娶丞相之女秦婉如,他不願,說:“好男兒誌在四方,怎可兒女情長,何況我已經有盼兒了,不著急。”
那時的他,剛被封太子不久,眾人都急著讓他娶太子妃,他卻隻念著她。
為向皇上表明自己的決心,他死活不再喝藥,連睡覺都抓著她的手說夢話,說他不要娶秦婉如。
江玉盼記得很清楚自己那時候有多喜不自勝,有多想跟他說:就這樣吧,殿下不願娶就不娶。
可她不能啊,她沒有這個資格,也沒有這個立場。
她能做的,便隻能配合著他,在他在夢裏想確認她存在時就把手給他讓他握著。
如今想來,江玉盼自己也有些分不清了,當年的他對她說的那些話究竟是那時候的他真心所想,還是隻是為了做樣子給皇帝看。
可惜了,現在想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她已不再是當年的她,而她心愛的這個人,也不再是當年的那個他了。
“娘娘,夜深了,”李楷壓著聲音走到她身邊。
江玉盼不願再想過去的那些事,但也不忍就這麽離去,輕輕吸了吸鼻子側眸對李楷說:“你下去吧,本宮今晚留在這陪陪皇上。”
李楷看了看她,應了聲“是”後悄然退下。
屋裏再次安靜下來,李楷拿出去了一盞燈,屋裏的光便又暗了一個度,床上人的臉龐看得似乎不真切。
江玉盼無聲拭去臉上的淚,抓著夙承勳的手緩緩地,緩緩地俯身輕輕靠著他的手臂。
不知過了多久,江玉盼做了個夢,是她當年嫁到太子府時的場景。
夙家兒郎英武俊朗,腳踩紫雲繡紋靴身著錦緞金蟒袍,言笑間冰雪消融春意盎然,眼底瀲灩柔情不知俘虜多少芳心。
就是這樣一個人,掀開轎簾時朝她伸手,刹那間她迷醉於那硬朗俊逸的眉眼,年少心動不可自拔。
她將手交付出去,自此便將自己也交付出去了。
夜風靜紅燭燃,細想當年,那自紅燭上流下的燭油,恍若她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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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泛白,再多的淚也有幹涸的時候,再如何傷痛,時間這無情物都不會因此而停止。
隨著夙承勳這些日子的昏迷,京城也早已沒有一方安靜的地方。
齊王承王等人相繼醒來,經過這幾日的休息治療後都已能行走自如,隻不可大動幹戈。
如同人們猜想的那樣,大豫軍就像真的在等候一個黃道吉日良辰,都這些日子了卻依舊遲遲沒有發兵。
離大賢章宜不過五裏地的大豫軍對大賢來說如同一個隨時都會破風而來的利箭。
章宜軍不僅時刻要盯著大豫軍的動靜,還要時刻關注皇城的動靜,時刻候著聖旨,等著援軍。
這麽多天過去,章宜城所有將士如同一張緊繃著弦的弓。
縱使還沒有開戰,但連日來的緊繃也早已讓他們精疲力盡,偏偏京城遲遲沒有傳來援軍的消息。
這天天不亮,來自章宜的再次請求援軍的奏章就送到了永和宮,可惜夙承勳這一覺睡得沉,李楷喊了好幾次都沒把人喊醒。
擔心這麽睡下去會出事,李楷探了夙承勳好幾次鼻息,又讓太醫看了好幾次,所幸得出的結論隻是睡著了。
這可苦了帶著章宜守城將軍傳來的書信的人,隻能就這麽跪在永和宮外等夙承勳醒。
午膳十分,戚風將這些情況匯報給夙珝,夙珝聽過便過了,稱:“醒了也無濟於事,等著吧。”
如今大賢得空帶兵迎戰的人還都躺在床上,夙承勳的那根骨頭,最是傲氣,在得知自己方被秦宵跟空燃擺了這麽一道,將他下獄。
這個節骨眼上夙承勳是斷然放不下那個麵子決定讓他率熾軍前往。
何況夙承勳那人他清楚得很,空燃都跑到他跟前要取他性命了,夙承勳到這個時候都還沒把抓空燃的事公開,卻又偏在他那日去永和宮時露出那種迫不及待需要他保護的神情。
嗬,的確是夠要麵子的。
既然他這麽要麵子,那就繼續要下去吧,他倒想看看夙承勳能硬到什麽時候去。
不過,也因為他要麵子,所以也應該快了。
何況,就算他夙承勳能憋,那假道士也等不下去了。
思及此,夙珝讓戚風退下,給身邊人夾了一塊沒有刺的魚肉,說:“今晚我可能顧不到你這邊,鶯歌風羽都會留下,晚膳後夙嘉也會來,你乖乖在這等我,知道麽?”
這幾日,為了提防空燃給他下藥,夙珝連水都沒再喝過,即便到了用膳時間,也都隻是看著雪姝吃。
不過,辟穀歸辟穀,樣子還是得做的。
也得給人把藥用掉的機會,省得那藥一直在對方手上留著,變成一支隨時都能傷他的暗箭。
不過想想夙珝覺得挺好笑的。
雪姝看他盯著自己吃魚,無緣無故就笑出聲,疑惑道:“你笑什麽?”
夙珝搖頭,慵懶地靠在椅背上,勾起雪姝的袖子撫摸上麵的繡花,慢吞吞地說:“我這還是頭一回如此防備一個人,也算他的本事。”
跟夙承勳以往的那些小打小鬧比起來,能讓他為此連飯都不吃,可不就是有本事?
雪姝跟著笑了笑,把自己的袖子從他手裏解救出來,說:“對方好歹鑽研了這麽些年,再拿不出什麽東西就說不過去了。”
說完,雪姝拿著調羹往嘴裏送湯的動作頓了頓,扭頭看夙珝,“國師大人可來了?”
夙珝頷首,“今早到的,忘記跟你說了。”
“哦……”
雪姝把頭轉回去喝了一口湯沒再說話,也沒看到她身後的男人將她剛剛轉瞬即逝的那抹心不在焉都看收進了眼裏。
夙珝眸光微動,懶洋洋地盯著雪姝的側臉,意有所指地問:“你跟君曜,是不是有事瞞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