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隨手
第210章 隨手
新的一天到來時,是個大晴天。
騎馬疾馳在曠野上,冬日暖陽照在身上還有些熱。
為首的一人將裹著頭臉的圍巾解開,輕輕撫了撫山羊鬍,眯著眼看前方。
「大人。」身旁的隨從低聲說,「還是謹慎些,別暴露了身份。」
山羊鬍神情有些不悅,看這隨從:「我怎麼就暴露身份?我跟這裡的人有什麼不同嗎?」
隨從忙討好賠笑:「我不是說大人長的跟大夏人不一樣,我是說如今畢竟戰時,大人姿態太悠閑。」
山羊鬍淺淺一笑:「雖然我是大涼人,雖然是戰時,行走在大夏境內,我也可以悠閑自在,不像大夏人,此時已經驚弓之鳥惶惶不安——」
他的話音落,就見曠野上有車走來,三頭牛拉著三輛車,每輛車上都坐著三四人,有年長的白鬍須老者,有俊秀的年輕人,也有嬌俏的女子。
隨之而來的是悠揚的樂聲和女子的歌聲。
這些人坐著牛車不是拖家帶口的逃亡避難,而是吹拉彈唱。
山羊鬍捏著鬍鬚看得愣住了。
「你們這是做什麼?」他忍不住問。
吹拉彈唱未停,其中一個負責吟誦的老者看向他,含笑說:「陰天寒風多日,今天終於迎來冬日暖陽,自然當野遊慶賀。」
野遊慶賀是什麼鬼?冬日暖陽又是什麼?山羊鬍聽的更愣了。
那老者哈哈一笑:「客官不要見怪,這是我們這些讀書人酸腐之氣玩樂呢。」
他自嘲的話,其他人也沒有不滿,也跟著說笑起來。
「望山公你最酸腐了,你剛才又是吟誦自己做的詩詞假託古人了吧。」
「來來,聽聽我這個沒譜的吹奏。」
牛車上的人們喧鬧。
山羊鬍只覺得兩耳嗡嗡,又有隱隱的惱火,他們是在嘲笑他蠻夷嗎!
他拔高聲音打斷他們:「你們說的這些我自然也懂,我也常常如此玩樂。」
牛車上的人們看著他,並沒有否認或者質問這一點,而是笑著點頭。
他們的笑讓山羊鬍更不舒服。
「但是,現在,大,大,西涼已經開戰了。」山羊鬍打個磕絆,沉聲說,「戰事緊張,形勢危急,你們怎還有心情野遊?不是應該躲在城池家中嗎?」
他的話音落,牛車上的男人們笑起來,連其中的三個女子都毫無驚恐。
「這位客官,戰事發生在邊郡,不用人人自危。」老者笑道,「而且雲中郡有衛將軍楚岺,將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小小西涼有什麼可驚慌的。」
說罷手落撫琴,古琴錚錚,一曲破陣清冷而起。
隨著他的琴聲,笛聲,吟唱四起,牛車緩緩越過山羊鬍一行人向曠野中去了。
山羊鬍騎馬站在原地凝望,臉上烏雲密布。
「有楚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他慢慢說,眼裡是深深恨意,「十幾年了,楚岺都要死了,這些人竟然還如此信任他。」
隨從在一旁低聲說:「雖然過去了十幾年,但衛將軍楚岺的戰功太深入人心了。」
「那些戰功都是拿著我們的血肉鑄就的。」山羊鬍咬牙說。
他不是不理解這些民眾對楚岺的信任,就算在大涼如今聽到楚岺的名字,哪怕不提名字,只提衛將軍三個字就能讓很多人心生懼意。
他甚至懷疑大夏皇帝不給楚岺加官進爵,是故意讓保持衛將軍這個名號,這個名號是大涼人的噩夢。
大王雖然備戰多年,但如果不是中山王送來私信說楚岺要死了,也並不敢現在就與楚岺一戰。
再加上那個皇帝也死了,現在當皇帝的是個六歲的孩子,這是大涼王最好的機會,也是唯一的機會——中山王的信使笑眯眯說,看起來是要賣國引狼,但也似乎是威脅。
等楚岺死了,皇帝再換人坐,大涼王連跟大夏一戰的機會都沒有了嗎?
山羊鬍捻著鬍鬚眯著眼,視線里已經看不到那牛車野遊的讀書人了,但耳邊猶自回蕩著他們的笑聲吟唱。
「今時不同往日了。」他說,「我們應該給大家一個提醒。」
隨從猜到他的心思,略有些猶豫:「中山王放我們進來是機密之事,如果我們在這裡動手,會不會暴露他?」
山羊鬍笑了笑:「不用擔心,中山王既然敢放我們進來,自有辦法不讓自己暴露。」說罷看向曠野上早已經看不到的野遊讀書人,笑容變得猙獰,抬手一揮。
讀書人因為出了太陽而野遊奏樂和歌的風雅他不知道,但有一件風雅之事他還是知道的,那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騰騰的火光在曠野上燃燒,站在城牆上,能看到有很多民眾奔逃。
「快快快啊。」縣令站在城牆上,急的跺腳。
再快些,快些在賊人到來前跑進城池。
但跺腳並不能縮地成寸,很快在這些奔跑的民眾身後出現了一隊疾馳的人馬,他們不穿鎧甲,手中舉著弓弩,身後負長刀,圍巾裹住了頭臉,發出嗷嗷的怪叫,宛如野狼。
看到這一幕城牆的人們發出驚呼:「他們來了!」
而已經跑近城門的民眾頓時更驚恐的向城內衝來,頭頂上已經響起「快關城門」的喊聲。
原本渾身發涼的縣令在聽到這喊聲時,一個激靈回過神。
「不能關城門!」他大喊,「還有數百民眾在外邊。」
屬官吏們當然也知道,而且還看到疾馳的賊人拉弓射箭,奔跑的民眾不斷栽倒死去。
「大人。」他們悲聲說,「再不關城門,西涼賊衝進城池,我萬千民眾將難逃一死啊。」
縣令回頭看城內,原本繁華熱鬧的大街上已經陷入混亂,無數人都在奔跑,哭喊,門窗都在關上,但真殺進來,那些門窗又豈能擋住刀槍火——
「狼煙,狼煙點了嗎?」縣令問。
官吏們點頭,但神情依舊悲戚:「大人,雲中郡所有的兵防都在邊境,無法支援我們,後方其他郡城駐軍太遠了,而且聽說朝廷有令,各地駐軍不得擅動往雲中郡來——」
他們曾經還慶幸距離邊境遠,誰想到會有一天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顧不上那些民眾了,必須關城門了,城池是唯一的依靠了。
縣令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他看向前方,那些賊人距離民眾越來越近,最前方的賊人已經收起了弓箭,取下大刀,猖狂笑看著奔逃的民眾——
民眾無處可去,前方的城門是他們唯一的生路。
縣令轉身看城牆上,喊:「我們有多少差役?」
官吏們嚇了一跳:「大人,你要做什麼?」
縣令道:「本官不能眼睜睜看著民眾死,本官要去殺敵,阻攔他們,好讓大家進城池。」
他再看向差役們。
「我與爾等都是食君之祿受百姓供養,今日你們可願與本官一起救護民眾,救護我們自己的家人,城池嗎?」
差役們舉起手裡的刀槍:「願意!」
「大人啊。」官吏們抓住縣令,跪下來,聲音哽咽,「不能去啊,這是送死啊。」
縣令看向城池外的曠野,越來越多要被追上砍殺的民眾,民眾們絕望哭喊著。
「死而不悔。」他說,甩開官吏們,大步向城門下而去。
在他身後三十幾個差役緊緊跟隨。
「待所有民眾進城,就關城門。」
縣令最後一句話扔來。
「不用管我等生死。」
官吏們在城池上跪下來,頭伏地嗚咽。
永寧五年冬,上郡高縣遭遇西涼潛入燒殺搶掠,縣令率差役三十人死戰而亡。
雲中郡外,亦有狼煙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