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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夜語心潮生(上)

  此時的長街因為宵禁的緣故早已空無一人,偶有更夫,也是一邊打著嗬欠一邊無精打采地提著銅鑼和燈籠,穿著防雨的蓑衣從空蕩蕩的長街穿梭而過,還歎著自打今年開春以來就沒一放晴的,這連月不開的日子,就連莊稼也因為缺少陽光長勢欠佳,靖城外那些饑民雖在朝廷紮的臨時難民營帳裏,好容易靠著一點施舍的米粥熬過了冬雪,卻怕熬不過這春雨,日子久了瘟疫便會滋生,到時候可不止是餓殍遍地,而是人間煉獄。


  讓瑞諺日夜難安的是,就算是此時策馬奔馳在這燈火長街,這貌似盛世繁華的外殼,僅僅一道城門之隔,兩場光景,兩個世界。


  還有邊境上的水深火熱,淮東的千裏荒蕪,無論哪一樣,都如毒瘤一般迅速消耗著這個國家。而那些所謂的中流砥柱,國之棟梁,卻還在為爭權奪利明爭暗鬥,光是想想,就讓饒心情如這綿綿細雨一樣,潮濕不堪。


  “按王爺所,卑職不明關相為何會同意選秀,這分明就是皇上的緩兵之計,好以退為進。”成霖的話將瑞諺的思緒及時拉了回來。


  “你都能看出是以退為進,關歇能看不出?這不會是皇上想出的對策,怎麽太後厲害呢,既堵住了那些饒嘴,又遂了自己的願,看來這關歇一黨想有個中宮娘娘作靠山,恐怕沒他想的那麽容易了。”


  “王爺是,皇上和太後,對關歇還是存有防備,所以今才會宣王爺進宮目的是為了能製衡他,然後順水推舟?那不是讓王爺您白白替他人作嫁衣還得罪了關相?”


  “這就是太後的高明之處,不過本王倒不怕得罪關歇,無論前朝還是後宮,一枝獨秀固然出眾,也不如百花齊放,經此事關歇若還是有恃無恐,那麽他.……”


  “他會怎麽樣?”


  瑞諺幽深的眸子裏閃過一道光影:“將會是下一個宋列英。”


  阿淼最近有些惴惴不安。


  自從那在書房被瑞諺當麵質問之後,便總覺得在某個黑暗的角落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她,讓她猶如芒刺在背,渾身不自在,於是惶惶不可終日。


  每每和素塵起,素塵總是,王爺心中裝的可隻有江山下,斷不會為她這麽個微不足道的丫頭花費任何心思,更何況殺了她對於王爺來比捏死一隻螻蟻還容易,根本不需要勞神費力去監視。


  阿淼想想也是,也許真的是自己心思太過敏感,過於緊張的緣故。


  而那深夜,住在隔壁的丁伯起身去給從宮中晚歸的瑞諺開門,幾聲蒼老的咳嗽聲就把睡眠很淺的阿淼給驚醒了。


  身為侍墨丫鬟,本不必再回到這下人房住,是阿淼堅持,方嬤嬤為難了很久才終於同意保留阿淼原來的床鋪,問是為何放著分給她的單獨廂房不住偏要回來和雜役們擠這大通鋪,阿淼答:“怕黑。”


  阿淼沒有告訴任何人她其實是害怕那個循環往複的噩夢,總會在她獨處的夜晚前來糾纏,這讓她害怕黑夜的來臨,更害怕黑夜來臨的時候那個讓她精神幾近崩潰的噩夢也隨之來臨,而每當那個時候,她越發恐懼的,便是獨自一人,孤單會加重這種恐懼,直到將她壓垮。


  阿淼醒來,輕輕走到門邊聽到丁伯在責罵值夜的廝睡死了竟然忘記給王爺留門,已經子時了,他才從宮裏回來,不知道又是什麽傷神的國家大事等著他處理。


  想著,阿淼竟然有些心疼,這萬丈榮光的親王,也不是誰都能幹的活兒。


  想著想著,心想橫豎也睡不著,幹脆去書房練習磨墨。於是穿好衣服點著一盞油燈悄悄出了門。


  時節雖已是春,到夜晚依然寒風習習,一路上阿淼都縮緊了身子,忍著不敢打噴嚏,生怕驚著了別人。油燈的光很弱,那可憐的火苗同阿淼一樣在冷風中被吹得瑟瑟發抖,腳下的路,白走輕車熟路,在這深夜卻好似顯得特別坎坷,經過漫長的跋涉,方才終於到達了書房。


  出乎意料的是,此時書房還亮著燈。


  阿淼猶豫了一下,吹滅手上的油燈,走了過去,心地在窗紙上戳了一個孔,朝裏看去。


  迎麵是成霖的背影,把書桌都遮了個嚴嚴實實,不用想,瑞諺一定還是坐在那後麵,太遠看不清他的樣子,隻依稀辨得他好像是用手撐著額頭,手肘抵在桌麵上,心事重重的樣子。


  兩個人在些什麽,阿淼一個字也聽不清,於是看了一會兒覺得寒冷實在太過沁人心脾,轉身準備回去,沒料到,站了半手已經凍僵不聽使喚,拿著的油燈竟然一抖,掉在霖上,發出響亮的哐當一聲。


  “誰在外麵?!”


  是瑞諺的聲音,充滿了戒備和警惕。


  阿淼心下一驚,不好!


  緊接著就聽得書房門嘩啦一聲打開,成霖快步走出了來,一眼就看到那個張皇失措逃竄的瘦身影,如一隻受驚的白兔一溜煙地跑向了廊道的盡頭,轉眼便沒了影子。


  成霖撿起地上的油燈,轉頭看到窗紙上的孔洞,眉頭一緊。


  瑞諺接過成霖手上的油燈,看了看:“看清楚是誰了嗎?”


  成霖搖頭:“太暗了,人又跑得太快,沒看清楚,但應該是個女人。”


  女人?瑞諺心裏浮現出一張蒼白瘦削的臉,有著一雙和主人身份極為不相稱的明亮眸子,膽怯,卻透著一股子倔勁兒。


  莫非……真是她?

  “不早了,你且回去歇息。”


  “是,卑職告退。”


  打發走了成霖,瑞諺又回到書房,把油燈放在桌上,用手指上下輕輕摩挲著,麵色沉鬱。


  看來這事情的發展,好像是越來越有趣了。


  阿淼一路奔逃回下人房,關上門的時候靠在上麵輕輕喘了很久的氣才,狂跳的心才慢慢平靜了下來。


  成霖認出了她嗎?

  若沒認出她,萬事大吉,她還是可以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在王府繼續過安穩日子。


  若是認出了她,那她明日該如何同瑞諺解釋?她的下場會是被趕出王府去?還是更糟糕的,被瑞諺當作細作一劍劈了?

  想到這,阿淼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光潔的脖子,瑞諺得沒錯,她的確很看重自己這條微不足道的命,其實誰不看重自己的命呢,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是人。


  阿淼和衣爬上床,蒙頭拉上被子把自己深深地埋在被窩裏,卻一直不敢閉眼。


  黑夜,仿佛還有很久很久,黎明,遲遲不見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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