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晴雨終須至(上)
阿淼出來之後才發現,這雨雖然瞧著不大,淋濕衣服倒是足夠了,匆忙之間聶衛也沒有帶傘,於是兩人隻好加快腳步,想要趁著宵禁之前找回烏氏。
幾條街道跑了幾個來回,卻一無所獲。
眼看色越來越暗,雨也越下越大,邊隱約傳來滾雷的聲音,夾雜著些許閃電,隆隆翻滾著朝著他們頭頂上的這片空飄了過來。
阿淼覺得再這樣漫無目的地找下去不是辦法,於是同聶衛一合計,決定直接尋去那個窩棚,還沒走到一半路程,雨點驟然變大,落在本有些積水的地麵上,泛開了一圈圈漣漪。
阿淼和聶衛兩人很快便渾身濕透,可卻顧不了那麽多,若是在宵禁之前找不到人,還不知道這一夜會發生何事。
兩人心中焦急,步履也隨之更加匆忙。
終於到了那個窩棚,推門進入,屋裏卻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楚。
二人摸黑往屋裏走,阿淼突然感覺到腳下好像踩著了什麽東西,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倒,這時一道閃電劃過,接著這一瞬間的光亮,她看到屋內竟是一片狼藉,各種東西淩亂不堪地撒了一地,甚至連那簡易的床板也被掀翻,倒在牆角。可她明明記得今日離開之前,的確是收拾整齊了,頓時,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沒有燈火,亦不似有饒樣子,聶衛朝著屋裏徒勞地喊了幾聲,並無人回應。
阿淼忽聽得屋頂似有異樣的聲響,忙叫住聶衛,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指了指上麵。
聶衛抬頭望去,恰好又一道閃電,從屋頂的縫隙處,他看到一個迅速閃過的黑色身影,忙跑出屋外,果然見一個黑衣人以極快的速度從屋頂掠過,一眨眼便飛到了對麵塔樓上,然後還回頭朝這邊看了一眼,便消失在茫茫雨幕鄭
此時屋內傳來阿淼的聲音:“聶衛,你快來看這個!”
聶衛轉身回屋,看到阿淼手中拿著一截什麽東西,仔細一看,居然是烏氏那隻從不離身卻不舍得戴的白玉鐲子,現下已被摔得四分五裂。
“娘!”聶衛聲音嘶啞地又喊了幾聲,眼中充滿了絕望。
“不好,烏大娘她肯定出事了……這白玉鐲子我記得是收拾進了包袱的,現在如何又會出現在這裏?”阿淼心中開始緊張,環顧四周,這狀況似乎比他們想象的要嚴重。
“怎麽……怎麽會……我娘她就是個普通百姓,怎麽會有人……對她不利?”聶衛舌頭打結,如何也不願意相信,但剛才那個黑衣人,他卻是看得分明,瞧得清楚。
“這個我也不知道……”阿淼捏著那半截白玉鐲子,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就在兩人張皇失措的時候,又一名黑衣人從門外衝了進來,提著刀徑直向著阿淼而來,聶衛一把推開阿淼,雙手合掌擋住了那刀。
“姐,快走啊!”
“聶衛!心啊!”
阿淼一個沒站穩,竟摔倒在地上,等她抬起頭來的時候,見那黑衣人正和聶衛僵持著,眼看聶衛就快支撐不住了,那鋒利的刀刃幾乎已經抵在了他的鼻尖。
時遲那時快,聶衛幾乎想放棄的時候,伴隨著一般強烈的閃電,成霖突然從而降,一腳將那黑衣人踢飛了出去,正欲上前之時,隻見那黑衣人迅速從地上爬起卻並不戀戰,掉頭便縱身飛上了屋頂,一個東西從那饒腰間落下卻似乎渾然不知,接著繞著塔樓打了個轉,瞬時同這黑夜融為為了一體,不見了蹤影。
成霖忙回頭看聶衛,他正將阿淼從地上拉起來,兩個人驚魂未定,臉色慘白。
“你們沒事吧?”
阿淼喘了幾口氣:“成將軍,你怎麽會來了這裏?”
成霖道:“王爺不放心,叫我來看看,沒想到居然在這子腳下也會有人公然行刺,怕是同咱們之前遇到的那夥黑衣人是同黨。”
阿淼卻搖著頭道:“可之前行刺王爺,還有劫持我的那夥人無一例外用的都是弓弩,蓮滅箭,可剛才那人用的普通的刀,若是同黨,剛才他明明可以殺了我們,為什麽要放過我們?”
聶衛這時看到地上,那黑衣人落下的東西,正靜靜地躺在水窪裏,便撿起來看,原來是一塊木牌,上麵刻著複雜的花紋,光線太暗,根本看不清楚細節。
“成將軍,你看,這是剛才那刺客落下的……”
成霖接過來,借著閃電的那短暫亮光看了一下,頓時臉色就變了。
聶衛見狀忙問:“成將軍,這是何物?剛才那兩個人是何人?”
成霖緊鎖眉頭:“這是相府的腰牌。”
“什麽?!”阿淼和聶衛兩人異口同聲道。
“那我娘是被他們抓走的嗎?他們為什麽要抓我娘?我娘可隻是一介平民啊,從來都不會和那些達官貴人沒有任何瓜葛!”聶衛抓著腦袋,拚命地搖著。
“多半是了……”成霖對兩人:“不管他們什麽目的,先離開這裏,回去稟報了王爺再做打算。”
“不,我不能等過這一夜,我這就去關歇府上要人!”
阿淼見聶衛情緒激動,若由著他的性子來,怕是多搭進一條性命,便拽住聶衛的手:“冷靜點,你去要人,有什麽證據?”
“有這個腰牌還不夠嗎?”
“那他們也可以推是別人偽造了腰牌為非作歹,現在那不是別人,是當朝相國,位高權重,隨便找個借口便可將我們置於死地,況且根本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舅母就是相府抓走的,就算有,就憑咱們幾個?且不那相府理不理咱們,恐怕關歇正等著借口向王爺發難我們就自己將把柄遞上去了。”
“那怎麽辦?!就隻有這樣等著嗎?等著關歇送一具屍體回來嗎!”
這時成霖道:“若真是關歇抓走了烏大娘,那他肯定認為烏大娘對他有利用價值,此時她應暫時性命無虞,為今之計,還是先回去稟報王爺,否則就憑我們三個,定是解決不了此事的。”
“聶衛,你聽我,成將軍得不錯,現在我們隻能冷靜,要冷靜下來才能想辦法救人。”
聶衛看看成霖又看看阿淼,他知道,從理智上,成霖和阿淼的都沒錯,可從情感上,他無論也服不了自己就這樣放任不管,若之前的生離是萬不得已,此番才尋回母親,無論如何也是不願再麵臨死別。
“聶衛,我也很著急,但是光是著急和衝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啊……”阿淼輕聲勸著,“我們現在先回去,好不好?”
聶衛緊緊地咬著嘴唇,直到滲出了些許血絲,終於艱難地點零頭。
回到王府之後,成霖立即帶著二人去了書房。
他們到來的時候,瑞諺正如往常一般看書,見三人濕漉漉地就那樣走了進來。
“你們這是?”
成霖拿出那塊腰牌:“請王爺過目。”
瑞諺接過牌子隻看了一眼,臉色不經意地變了變,道:“關歇……?”
聶衛迫不及待地跪下:“王爺,求您,求您救救我娘……”
瑞諺看向聶衛:“發生什麽事了,清楚!”
聶衛卻隻是紅著雙眼,不斷地哽咽著,幾乎無法出一句完整的話。
“阿淼,你來。”
阿淼用手擦了一把臉上的水,道:“稟王爺,舅母她好像是被……人抓走了!”
“什麽叫好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奴婢不敢撒謊,王爺,舅母她真的是被抓走了,而且那個人還很有可能是關相,王爺您一定要想想辦法救救舅母……”
瑞諺看著阿淼整個人渾身濕透,衣衫都貼在了身上,發梢還在往下滴水,正瑟瑟發抖。
“本王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容本王同成霖商議後再行救人之事。”
“謝王爺……”阿淼此時已經冷到舌頭開始不停使喚,不由得抱緊了雙臂。
“聶衛,我們先下去吧,王爺定不會坐視不理的——阿嚏!”
瑞諺眉頭一皺:“快下去換一身衣服,讓膳房熬兩碗薑湯喝。”
“是,王爺,奴婢這就下去。”阿淼拽了拽聶衛,盡管不情願,聶衛還是隨著阿淼一起退了出去。
瑞諺看著手上那塊木牌,眼神逐漸變得深沉起來。
成霖道:“王爺,屬下不明,若真是關歇做的,他抓走烏大娘到底有何企圖?而且還留下了這麽重要的身份線索?”
瑞諺冷冷地:“他有何企圖尚且還不好,但這腰牌,他應是故意的。”
“故意?怎麽會抓走了人還故意讓人知道是他做的?”
“這就是關歇打的算盤,讓我們知道是他幹的,但是卻拿他毫無辦法。”
“可他如此做的目的何在?”
“估計是想給本王一個什麽警告吧,也是本王大意了,前些讓你尋那烏氏的時候忘記叮囑你不能過於大張旗鼓,以免給有心人以可乘之機,沒想到,還是這樣……”
“是屬下大意了,王爺未曾叮囑,屬下也應低調行事。”
“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最要緊的是搞清楚關歇為何抓走烏氏,若是想威脅本王的話……”
瑞諺到這,話戛然而止,同時神色竟凝重起來,似乎有個什麽一直想不通的事噶蹦一下通暢了。
“王爺,您想到什麽了?”
瑞諺沉默了半晌,對成霖道:“你明日開始密切注意相府的動向,如果本王沒想錯的話,那麽這事還真不是抓了一個人這麽簡單,怕是……”
“怕是什麽?”
“但願不是本王想的那樣。”瑞諺不由得捏緊了那塊腰牌,心中竟莫名緊張起來。
阿淼很是費力地安慰了聶衛很久,見他終於稍稍有些安定下來,之後便回了房,洗了個澡,喝了薑湯,可還是覺得身上不太舒坦,也不知道是真的著了涼還是心中著實擔憂烏氏的事,躺在床上竟是翻來覆去毫無睡意,索性穿好衣服又來到了書房外,想問問瑞諺究竟有何對策。
此時的雨已經逐漸變了,變成了蒙蒙細雨,這夏日的雨便是這樣,來勢洶洶,去得匆匆,阿淼裹緊外衣,強忍著噴嚏來襲的感覺,推開了書房的門。
成霖也早已回去了,隻有瑞諺獨自一人仍坐在書桌後,他一手撐著額側,一手還拿著一本翻開的書,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睡著了。
燭台上,那蠟燭已快要燃盡,燭芯已有些支持不住了。阿淼將那燭芯剪短,燭火大了起來,應是還能再支撐一陣。
走到書桌前,阿淼輕聲喚了瑞諺幾聲,見他毫無反應,甚至連眼皮都未曾顫動一下,便知他是真的睡沉了。
桌上放著剛才那塊木牌,還殘留著少許水漬,阿淼這才看清,那木牌上雕刻著的,是一朵盛開的月靈花,這種花極為罕見,隻生長在山巔最高處,意喻高處不勝寒,關歇用這種花作為標識,還真是高看自己一眼。
阿淼脫下外衣給他披上,將他手上的書心移開,用書箋做好標記,然後將書合上放到一旁,這一過程中,她的動作都非常輕,生怕驚醒了他。
阿淼想著,既然如此,也不便吵醒瑞諺,那也就隻有明日再了,現在讓她更為的擔心的反而是聶衛,憑著聶衛那衝動魯莽的性子,阿淼怕他真能幹出半夜翻王府圍牆跑去相府大鬧的蠢事,於是便想還是再去看看聶衛吧。
轉過身的那一瞬間,阿淼心中突然莫名一動,於是又回過身去,看著眼前這張睡顏,竟起了一陣心思,鬼使神差地在那線條分明的的嘴角旁輕吻了一下,唇邊傳來一絲涼悠悠的感覺,讓她像觸電一樣,身體也忍不住抖動了一下。
隻是蜻蜓點水那麽一下,阿淼卻覺得好似垂涎了很久的糖果終於偷到手的孩子一般,按捺不住得逞的興奮和激動,卻又無法暢快地笑出聲,雖憋得是心慌了些,還有些緊張和羞怯,但並不妨礙此刻心中那油然而生的成就福
不知道害怕瑞諺突然在此刻醒來,就像上次近距離看他那樣給她個措手不及,還是因為十七年來第一次吻到了心儀的男人,實在是也害羞,便腳下生風,幾乎是跑著出了書房,關上門背過身去的那一刻,阿淼摸摸自己狂跳不已快要蹦出胸膛的心,捧著臉跑開了。
阿淼知道的是她終於得償了這麽久以來深埋在心中那萌動的心願,但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跑出書房關上門的同時,本該還在沉睡的那個男人,卻緩緩地睜開了雙眼,看了看他身上披著的那件衣衫,又看向她剛剛跑走那個門口,默然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