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一寸光陰萬千思(上)
大雨逐漸變成淅淅瀝瀝的雨,然後又逐漸變成落地無聲的細細雨絲,綿綿的地浸入鬆軟的土地,在那之下,靜謐的情思悄悄蔓延。
雨後,陽光打碎在如玻璃瓦片的水窪裏,風輕輕吹動著樹枝,樹葉上的水滴飄蕩在空中,幻彩奪目,忽而,滴落水麵,悅耳的聲音洗滌著這塵世。
這一刻,悄無聲息。
阿淼如墜夢中,好容易清醒很想點什麽來回應瑞諺,喉嚨卻被什麽給哽住了,又好像是一時之間無法組織好語言,生生地將這一句告白給糟蹋了,嚅囁了許久,才道:“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你……是這個意思嗎?”
“這就是你思考了這麽久的回答?唉……”瑞諺皺著眉,似乎對她的回應很是失望。
“不,不是的……隻是你之前過的……此生最重要的女人……”阿淼低著頭,咬著後槽牙,心下一橫,終於問出來那句話了,“以安,她……她是誰?”
瑞諺忽地沉默了,阿淼感到他摟著自己的雙臂也慢慢地放開來。
阿淼惶惶轉身,隻見他仿佛被什麽東西擊中一般,神色略有憂傷,眸中死水微瀾。
“其實……其實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阿淼手足無措,“你不想,就……當我沒問過吧。”
瑞諺見她六神無主,全然慌了神的樣子,竟是笑了一下,然後又將她攬過來,輕歎了口氣道:“這個雖然一直是我不願意提起的,但如果可以讓你安心的話,告訴你也無妨,你撿到的那塊玉佩,是屬於我母妃的……”
阿淼驚愕,她設想過許多可能,就是唯獨沒有一點點想到會是這樣。
“所以……以安就是……”
“一世長安,樂以忘憂,以安,正是我母妃的字,可惜,她卻偏偏一生不得安樂。”
“對不起,勾起你傷心事了。”
“不怪你,本來這件事就極少有人知道,況且……她的身份一直就是個禁忌。”
“你很想念她吧?”
“她去世的時候,我隻有四歲,到現在連她的樣貌都不太記得了,也談不上有多想念,不過是多年來看著旁的皇子都有母親庇護,有些不甘心罷了。”
阿淼聽著,心中不禁泛起些許酸楚,伸手撫上瑞諺的側臉,兩汪秋水盈盈。“想來你的時候,也該是個好看又懂事的孩子,如果早一點遇到你,我絕不會讓那些難聽的流言蜚語山你……”
瑞諺握住她的手,輕輕吻了一下:“世事哪來那麽多如果,我四歲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如何遇到?”
阿淼搖頭:“不定上輩子就已經遇到過了呢?”
瑞諺將她抱得更緊:“以後,不許再胡亂猜測我的心思,但許你直接問,能告訴你的,一定都會告訴你。”
阿淼愣了愣,眉目間竟抹起一絲猶疑,她始終還是無法對瑞諺完全坦誠,此時他毫無芥蒂地將她擁在懷中,她是多麽貪戀這一刻他懷中的溫暖,越是如此,她便越發害怕那一的到來。
“若是能這樣在你懷中久一點,就讓我再自私久一點吧,再久一點……”阿淼想著,雙手摟上他的頸,踮起腳在他的唇邊輕啄了一下,本想這樣就算了,可當該放開的時候,她望著那雙略顯蒼涼的眼睛,浮動著幽幽情思,四目相對,皆悄然動情,她實在舍不得就這樣放開,便又貼上他的唇,卻隻得輕柔地點了幾下,臉上就一陣發燙,於是慌忙地放開手,迅速將頭埋了下去。
雖是已然彼此袒露心跡,心情也依舊不免緊張,一如當初隻敢趁著他睡著才敢匆匆偷吻,雖然被他抓個正著,也算是得逞了,現在似乎可以光明正大親他了,卻反而好像更加害羞了。
瑞諺倒是沒再有進一步動作,手指掠過嘴角,淡淡一笑。“你這一吻,略敷衍……”
阿淼紅著臉,“我,我覺得身上有些冷了,還是去泡溫泉吧……”
完,衣服一緊,快速地奔出了門,穿過整個鸞章宮,一口氣跑到南廂房才停下來。
經外麵的涼風一吹,阿淼的腦子清醒了不少,走到溫泉,她才想起,方才本來是在和瑞諺商議如何應付被追查之事,怎的就發展到竟能情不自禁了呢,竟還被嫌棄親得太過潦草,完全就忘記了正事。
此事若過不去,始終是橫亙在兩人之間的一道看不見的障礙,她在這頭,在良心和情感漩渦中不斷掙紮,他在那頭,一無所知。
阿淼將身子淹沒在溫泉中,懊惱地往臉上拂了好幾捧水。
瑞諺卻絲毫沒有忘了眼下最亟待解決的正事。
阿淼跑走之後,他便也離開了北廂房,回到主殿,成霖已經在那兒等待了許久。
瑞諺坐下來,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茶,緊了緊眉頭,還是飲不慣,這味道在他看來,總是裹雜著那麽一股子腥味,就像在戰場上經常聞到的那種,泥土混合著血液的味道,無論是遭遇烈日曝曬,還是新雨過後,都充斥著濃濃的原始殺戮氣息。
其實,瑞諺從未喜歡過那氣息,不過是經年累月,習慣了罷。
“吧。”
“王爺,永王殿下回靖了。”
瑞諺端著茶杯的手在半空陡然停頓住,仰起頭定定地看著成霖。
“什麽時候的事?”
“屬下收到的消息,應就是最近幾,人已經在靖了。”
瑞諺放下茶杯,以手指點著額頭,沉吟良久,道:“早不回晚不回,偏偏選這個時候,誰也不在靖的時候回,嗬嗬……”
“王爺,屬下認為,永王殿下此番回來,隻怕是察覺到您在查他,恐會有所動作。”
“善者不來,原本也沒指望他回來會和本王敘什麽手足情,讓我們的人盯緊了,永王在靖每的一舉一動,包括吃喝拉撒,事無巨細本王都必須了如指掌,切勿輕舉妄動,打草驚蛇。”
“是,那關相那邊?”
“眼皮子底下的人,不急,關歇現在可顧不上永王,正著急上火地漫山遍野尋那女刺客呢。”
“王爺,那女刺客,莫非是……”
瑞諺擺擺手:“那不是咱們該關心的事,不過……那支月容簪若一直在關歇手上,倒是根刺。”
“屬下明白了。”
“另外還有件事,帶信給瑞訣,靖不寧,今年母妃的忌日就不要回來了。”
“是,屬下告退。”
成霖退下之後,瑞諺走出門,將身子斜靠在柱子上,抱著雙臂,像是入定了般陷入了沉思。
片刻過後,他遠遠地看見,阿淼從溫泉那邊走了過來,遇著了剛從南廂房出來的落英,兩人細聲交談了幾句,便各自背向而校
這時,阿淼也看到了佇立在主殿台階之上的瑞諺,雨後的陽光映射在她稍稍發紅的臉頰上,眼波似碧波伴清澈,看到他的瞬間,她原本微蹙的眉頭漸漸鬆開,揚起一抹明媚的笑。
瑞諺薄唇微抿,嘴角不自覺地向上挑起,卻並未叫住她,表情閑恬地朝她揚了揚下巴。突然有種想嘲笑自己的感覺。
過去的時光恍若虛度了般,一心以為遠離朝堂,戰場便單純得多,也可遠離那些一度令他無所適從的爾虞我詐,相互傾軋,無奈樹欲靜而風不止,生在皇家,就連幾乎被皇室遺忘的瑞訣,也無法完全置身事外。
不知道至此才明白這是他早該坦然接受的命運算不算太晚,與其一味逃避,倒不如迎頭而上,更何況,如今,心境早已不同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