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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陌上卷珠簾(下)

  這場充滿了虛情假意的洗塵宴,讓卿涵感到乏味,百無聊賴。


  僅僅是無聊也便罷了,還非得應付特地安排坐在自己旁邊的關紹禮,縱使心中千般不願,但臉麵上也得帶笑客氣應付,時刻不能忘記公主的姿態,端莊優雅,笑不露齒,秦氏那銳利的目光如影隨形,萬不能表露出稍稍的煩躁,這種場合讓卿涵由衷地感到難受,難受至極。


  熬過了大約一個來時辰,見眾人還在逐個推杯換盞,著一些不知有幾分真心的客套漂亮話,卿涵起身,對秦氏和瑞清行了個禮:“皇兄,母後,能否容卿涵暫且退下片刻?”


  秦氏看了看卿涵身邊的關紹禮,未置可否。


  瑞清卻道:“卿涵平日裏如此活潑好動之人,今日能安分在這宴上安坐一個時辰,朕覺得也是為難她了,母後,不如就允了,讓她出去透透氣也好。”


  秦氏略遲疑稍稍,道:“罷了,你且去吧,不過至多半個時辰,需得回來。”


  “是,謝皇兄,謝母後。”


  卿涵得了準允,喜不自勝,正欲離席,就聽得秦氏又道:“想必關大人也困頓多時了,不如就勞煩你受累陪公主出去轉轉,散散心可好?”


  關紹禮忙起身:“能陪同公主一道,是臣的榮幸,臣遵旨。”


  卿涵的臉色立刻晴轉多雲,滿腹怨氣地看著秦氏:“母後,有阿七陪我就行了,為何還叫上旁人?”


  “哀家瞧著你們兩個今聊得也算投契,關大人對這宮裏不熟,你也盡一盡地主之誼罷。”


  卿涵噘著嘴委屈地看向瑞清:“皇兄……”


  瑞清卻無奈地搖搖頭,表示幫不了她。卿涵隻得作罷,也不理那關紹禮,轉身便快步朝側門走了過去,關紹禮加快幾步跟了上去。


  “關紹禮,本公主先警告你,出了乾福宮這門,你就不準再跟著本公主!”


  “可是公主,太後的旨意臣萬萬不敢違背……”


  “旨意旨意,你就拿著雞毛當令箭吧!”卿涵氣呼呼地瞪了關紹禮一眼,“阿七,別管他,咱們走!”


  剛一走出乾福宮,卿涵遠遠瞧見兩個人迎麵朝著這邊走了過來,仔細看去,稍高一些的那個是她的七皇叔瑞諺,而身邊跟著的那個,正是彌山一別之後,數月未見的聶衛。


  卿涵心中一動,揚起手正準備打招呼,突然又想起身邊還有個討人嫌的關紹禮杵著,便又放下手,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朝關紹禮勾勾手指,道:“哎,關紹禮,母後不是讓我帶你逛逛這宮城嗎?那就跟本公主走吧。”


  關紹禮對卿涵突然之間的態度轉變有些驚訝,但也沒多想,忙不迭地跟了過去。


  一行三人,卿涵在前方大步流星,側後方緊跟著阿七,關紹禮幾次欲同卿涵並列而行,卻又不敢太近招來白眼,隻好在她身後保持著一步之遙的距離,不緊不慢地跟著。


  從乾福宮出來,往西北而去,沿著一排栽種著柳樹的宮牆,走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進了一個拱門,來到了禦花園,再往中間走,是一方甚為寬闊的池塘,便是太液池。


  關紹禮四下張望著:“公主是想逛禦花園嗎?”


  卿涵指著太液池道:“咱們去那邊的涼亭歇歇腳吧?”


  “是。”


  “對了關大人,你知道這個涼亭的來曆嗎?”


  “還請公主賜教。”


  卿涵莞爾一笑:“先帝,也就是我皇爺爺,剛即位之時這太液池上還什麽都沒有,後來為了博得陳淑妃美人一笑,便別出心裁地在這建了座供夏季納涼的湖心亭,還特別仿照陳淑妃家鄉滄水的風格,不修棧道,而是就地取材,采了幾個石墩雕刻成荷葉形狀,這樣皇爺爺和陳淑妃要過去涼亭,就得互相牽著手,以示夫妻恩愛有加,後來陳淑妃去世之後,皇爺爺再也不準任何嬪妃來這涼亭,還將那題名改為了思慕亭。”


  “原來還有這樣一段佳話,臣受教了。”


  走到那荷葉石墩旁,卿涵對關紹禮做了個請的姿勢:“關大人,你請走先,這樣若是本公主踩不住,你還可以拉一下我。”


  關紹禮受寵若驚,恭敬地行了個禮,便一腳踏上了那水麵上的石墩。


  第一步走得似乎還挺穩固,卿涵道:“你再往前走幾步,這樣我和阿七都可以上來了。”


  “是……”關紹禮又往前走了一步,第二個石墩也很穩固,於是便放心大膽地抬起腳往第三個石墩上踩去。


  殊不知,這個看似結實的石墩卻受不住一個饒重量,雙腳剛上去,便開始左右搖擺起來,加上腳下波光粼粼的水麵,關紹禮一個眩暈,腿一軟,竟突然倒了下去,整個人就那樣筆挺地落入了水中,激起一陣不大不的水花。


  卿涵裝作失措的樣子,對著水裏的關紹禮喊:“關大人,你怎麽這麽不心啊,怎麽就落水了呢,哎呀怎麽辦呢,你別慌啊堅持住,我馬上去找人來救你上來……”


  太液池水其實並沒有多深,隻是關紹禮驟然落水,慌張之中胡亂撲騰著,連著嗆了好幾口水,待踩到池底,心下稍安,一麵劃著水,一麵道:“公主不必了,水不深,臣這就遊回來……”


  關紹禮爬上岸的時候,已然是狼狽不堪,渾身濕透不,還掛著幾縷水草,儼然落湯雞模樣。


  “哎呀,這可如何是好?阿七,快帶關大人下去沐浴更衣啊,可別著了寒!”


  “是……關大人,請速隨奴婢來吧。”


  “阿嚏——臣失禮了,公主恕罪……”


  “沒事沒事,恕你無罪,快去吧!”卿涵朝他擺了擺手,“一定要好好泡個熱水澡啊!”


  見阿七帶著關紹禮出了禦花園,卿涵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隨時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心想總算是甩掉這個討人嫌的跟屁蟲了,終於得了機會去尋聶衛了。


  此時的聶衛剛完成為瑞諺和阿淼站崗放風的任務,在乾福宮門外看到兩人各自歸位之後,一顆懸了多時的心終是放了下來。


  若不是實在牽掛阿淼的現狀,無論如何他也是不願意進到這個皇宮中來的,富麗堂皇,威儀莊嚴得來又總覺四處都透著那麽一股子令人歇斯底裏的壓抑感,來來往往的那麽多宮女太監也好,官員權貴也好,都像是


  也不知道這宴會還會持續多久,聶衛摘下一棵草銜在嘴裏,坐在宗禮門下守著馬車,沒一會兒竟開始打起盹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迷糊中,有個人走了過來,俯下身看著他,然後伸手在他的肩膀上猛地拍了一下,聶衛驚了一跳,頓時清醒過來,抬起頭,那人逆著陽光,臉上黑暗一片,怎麽也看不清楚。


  聶衛煩躁道:“誰啊?擾人清夢!”


  “數月沒見,個子長了,脾氣也長了呢!”


  這爽朗清亮的聲音,怎麽聽著這麽耳熟?聶衛揉了揉雙眼,這才看清了眼前來人,正是卿涵,她一襲粉色長裙,雙手背在身後,笑意盈盈地看著他,俏皮的劉海被風吹起,不經意露出額間的花鈿,襯托著少女姣好的臉龐,顯得愈發可愛。


  聶衛忙拍了拍屁股站起來行禮:“見過長公主殿下,人不知公主駕到,有所冒犯,還望公主恕罪。”


  卿涵皺了皺鼻頭:“恕罪恕罪,就知道恕罪,你也像那關紹禮一樣,如此無趣嗎?”


  “關紹禮?”


  “關歇家的大公子,給弄了個大理寺丞的閑職,還是沒用人一個,偏偏母後還硬是要拉郎配,我都煩死了……”


  “公主若不願意,太後她老人家也斷無逼迫的道理。”


  “你知道什麽……”卿涵伸手將聶衛嘴上的草拿了下來,含在自己嘴裏,聶衛又是一驚,不自覺地退後好幾步。“我就是討厭那關紹禮,也討厭這種沒完沒了虛情假意的宴席,還是你自在,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公主千金之軀,若上月,人不過一介草民,若地上泥,自是不能相提並論。”


  “聶衛,你何必對我如此客氣,還是像在彌山一樣,不好嗎?”


  “公主,簇是在皇城之中,那百步之遙的乾福宮中薈聚的都是大寧最有權勢之人,就算是人這樣不識禮數的粗人,也是斷然不敢造次的啊,公主見諒。”


  卿涵捶了聶衛一下,嗔怒道:“真沒意思,太沒意思了,你也這樣……”


  聶衛擋住卿涵揮過來的粉拳,想了又想,道:“那公主覺得什麽事有意思,可否給人講講,以後人便知道公主想聽什麽,想看什麽了。”


  “有意思的事?剛才就有一件,嘿嘿,講給你也讓你開心開心……”


  “人洗耳恭聽。”


  “方才我把關紹禮騙到太液池,然後那裏有個石墩早就失修了,但他不知道,一腳踩上去,就掉太液池裏了,你不知道他那樣子有多狼狽,是不是很有意思啊,哈哈哈哈……”


  聶衛的笑容僵在臉上,看著卿涵捧腹的樣子,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你不覺得好笑嗎?這事沒意思嗎?”


  “呃,公主這樣捉弄朝廷大臣,怕是不太好吧,即便那關紹禮是太後拉郎配,他本人也沒做錯什麽,這樣豈不是讓太後又找到理由來責罰公主了?”


  卿涵收起笑,逼近聶衛幾步:“你這是在關心那關紹禮,還是在關心本公主會不會受罰?”


  “人是在勸公主,惡作劇也要適可而止,否則太後震怒,公主也不會好過。”


  卿涵不理,又靠近幾步,直勾勾地盯著聶衛的臉,聶衛眼神閃爍著,被她逼得一直往後退。


  “聶衛,你回答我,你是不是關心我?”


  “人……自然是關心公主殿下的……”


  “不是要你這個,你關心的是我瑞卿涵這個人,還是關心長公主?”


  “公主,這……這有區別嗎?”


  “當然有!”卿涵緊緊盯著聶衛的眼睛,“聶衛,你喜歡我嗎?”


  聶衛嚇得往後接連退了兩三步,臉上先變得青白,隨後又漲得極度的徘紅,他如何也沒料到卿涵竟會如此直接問出這話,真是每一刻都在給他驚喜啊。


  見聶衛不回答,卿涵繼續道:“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你就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好了嘛!”


  聶衛退無可退,隻得往一旁閃躲,“公主,這……就是在為難人了吧?”


  “我如何為難你了?不就一句話的事,有這麽難嗎?”


  看著卿涵認真的樣子,聶衛不禁怔了怔,勉強鎮定下來,正了正臉色,道:“公主,這不是非愛即憎的問題,公主金枝玉葉,相信太後為公主覓得的佳婿,必然是人中之龍,到時候公主便知,饒喜歡與不喜歡,對於公主來,都是輕若鴻毛,根本不值一提。”


  卿涵期待的眼神逐漸黯淡了下去,臉上浮現了一絲憂鬱。


  聶衛見卿涵失落的樣子,回想自己這話,是不是得有些絕了?其實卿涵的情意他並非全然無感無知,可一味裝糊塗躲避也不是個辦法,如若不趁著剛有苗頭之時斬斷這不該有的情絲,任由其發展,以後便會令她更加痛苦,也注定終將不會有任何結果。


  “可是聶衛……”半晌,卿涵終於開了口,她仰起頭看著聶衛,瞬間又換上了一張明豔的笑臉。“我喜歡你呀,你隻要知道我喜歡你,這就夠了。”


  完,卿涵竟順勢在聶衛臉上吧唧親了一口,然後歡快地跳開,跑走了。


  聶衛像一截木頭般地愣在原地,良久,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那上麵還殘留著卿涵的唇印,心中似乎有一條本來繃得緊緊的弦嘎嘣一聲,斷了開來。


  這一幕,好巧不巧,悉數落入了遠處兩個饒眼鄭

  其中一個是剛剛從散場的宴席上出來的瑞諺,他默不作聲地看著這一切,然後走過來,卻什麽也沒,隻是意味深長地拍了拍聶衛的肩膀。


  “王爺放心,人知道該怎麽做……”


  “嗯,那就好,把臉擦擦吧,本王不想阿淼為你擔心。”


  瑞諺的言語中卻並無驚訝,淡漠到仿佛早已預料到了般,這倒是出乎聶衛的意料。


  而另外一邊站著的另外一個人,正是被卿涵捉弄跌入太液池的關紹禮。


  此時他已經換好了幹淨衣服,目送著聶衛駕著朔王府的馬車緩緩從宗禮門駛去,雙手逐漸握緊成拳,牙關咬緊,摩擦出咯吱作響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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