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浮生莫遇(上)
午後,新雨之後的這空,幹淨得沒有一絲雲彩。
安菡來到月落閣的時候,看到阿淼躺在床上正發著高燒,麵無人色,無奈地在心裏歎了口氣。
這姑娘真是一日也不讓她安生。
安菡坐在床頭仔細地瞧了阿淼許久,也不知道這闖禍精究竟是哪一點特別,竟引得生來冷漠的朔王殿下為她傾心,就連臨江王殿下也成日念叨著她,著實叫人困惑。
按部就班地把了脈,開了藥方,又跟竹影叮囑了幾句,便同宋漪告了辭。
這月落閣的主仆倆,宋嬪總是冷冷的,阿淼被人背回來的時候,她也隻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像是還有著心防,而竹影的擔憂都掛在臉上,還上趕著忙前忙後,雖表現不同,但安菡卻能看得出來,這二人似乎都同樣關心著阿淼。
離開月落閣,安菡將紙條綁在鴿子腿上,鴿子撲閃著翅膀咕咕叫著飛走了。
想起昨日雨中跪著的那個瘦背影,安菡幾欲上前,最終還是果斷地轉身離去。
她很清楚,阿淼以後要熬的,要過的難關,又豈止如此,幫得了她這一次,未必就能讓她避過下一次。
秋心一葉,飄零在這,並非人間。
阿淼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日午時了。
鼻間聞到一陣濃烈的藥味,夾雜著一絲絲淡淡的桂花香氣,她知道,總算是又熬過了這一關。
在宮裏的日子,眼下看來也就隻能這樣,邁過一個坎便算是重新再撿回一條命。
“醒了?”
一個模糊的人影從門口走了進來,阿淼使勁揉了揉混沌的雙眼,這才看清,來者竟是宋漪。於是忙坐起來,彎了彎脖子:“奴婢給娘娘添麻煩了……”
宋漪在窗邊坐下來,不遠不近,漠然地看著阿淼,道:“麻煩,倒是沒有,隻是你這身子骨也太弱了,怎的就跪了十二個時辰便病倒了?以後這日子還長著呢,你可還受得住?”
阿淼聽出宋漪這是又一次警告她謹言慎行,安分守己。
“奴婢定當謹慎微,斷不會再讓娘娘如此操心。”
宋漪的目光斂了斂,轉向窗外:“你這話,我能相信嗎?”
“奴婢不懂娘娘的意思……”
“我不想收留一個完全不能相信之人在身邊,若不是因為你發現了冰火蝕心的事,昨日我定不會再讓你踏入月落閣半步。”
“娘娘是明白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我問你,朔王,於你,到底有何關係?”
阿淼怔了怔,頷首。“回娘娘,奴婢在進宮前,曾經作為侍墨在朔王殿下身邊數月。”
宋漪冷笑一聲,不屑一顧。“這套辭怕是你一貫敷衍外饒吧,我要聽的是真話。”
阿淼閉了閉雙眼,眼神忽閃忽閃地,卻緊咬著牙關,一言不發。
宋漪見狀,起身來,走到阿淼麵前,一雙秀眸宛如秋水。“你都不相信我,卻要求我相信你,這是不是有點不太公平?”
“奴婢不是為自己,是為了娘娘,若今後奴婢再因此獲罪,不至於連累到娘娘。”
“是嗎,得倒是挺好聽,還是那句話,我為何要相信你?”
“奴婢若有心對娘娘不利,在發現冰火蝕心的時候完全可以不告訴娘娘,誠然,娘娘也不必全然相信奴婢,娘娘也很清楚,月落閣真正需要防的,並不是奴婢。”
宋漪有些勉強地笑了笑,轉身往門口走了幾步,再次回過頭來:“我以後不會再和你這些話了,你好自為之吧。”
“謝娘娘。”
宋漪走了之後,阿淼長出一口氣,從床上爬起來,照了照鏡子,還好,雖臉色依舊不是太好,但這一日一夜過來,精神尚可。
也不知道瑞諺昨日在承安殿有沒有被發難,待今晚去尋著安菡問個明白,否則始終不能安心。
此時,竹影走了進來,手中還端著一碗湯藥,一抬頭,赫然見阿淼立在麵前,不禁嚇了一跳,差點將碗摔了下去。
“你沒事了嗎?”竹影摸了摸阿淼的額頭,“這才三服藥,你竟能起來了,安醫師真是神了,沒其他什麽不舒服嗎?”
“那倒沒有,就是兩日沒吃東西,餓得慌。”
“現在已過了午膳時辰了,不過還有點早上做的粥,你將就填填肚子吧。”
阿淼正準備走出去,又被竹影拉住,湊在她耳邊悄悄了句:“今日要送娘娘的單衣去浣衣局,咱們……要去嗎?”
“去,那個黑手若是真想害娘娘,斷然是不會放過每一個機會的。”
浣衣局,如常門可羅雀。
院子裏堆滿了各宮各苑送來需要換洗的衣物,宮女們正熱火朝地忙著,竹影提著籃子,徑直走到管事嬤嬤麵前,故意提高嗓音道:“這些是宋嬪娘娘送洗的衣物,勞煩嬤嬤簽收,明日此時,我再來取回。”
完,便將籃子放下,從浣衣局門外繞了一圈,趁著沒人注意,拉上阿淼又從側邊的門溜了進來,迅速地跑到柱子後躲藏起來,阿淼還算鎮定,但竹影卻似乎因為緊張而顯得臉色略微蒼白。
“咱們現在就在這等著嗎?萬一那個黑手今日不下手怎麽辦?”
阿淼想了想,握住竹影的手:“別怕,能下冰火蝕心這種陰險的毒,定是特別憎恨娘娘,但是又不敢明目張膽之人,所以,隻要知道娘娘有衣衫在浣衣局,定會第一時間下手的。”
“娘娘自打到了月落閣,都斷絕了與饒往來,到底誰會如此陰狠要悄然無息地害死娘娘?”
“一會兒就知道了,等著吧。”
原以為要等上許久,沒成想方才不到一個時辰,見一名宮女提著籃子進了浣衣局,同管事嬤嬤交接之後,又了幾句什麽,四處望了望,便快速地進了堆放衣物的那間大屋。
兩人貓著腰順著院子邊緣上的幾口大水缸的遮掩,悄悄地走到了大屋的窗下,心地探頭朝屋裏看去,隻見那宮女正拿著一個瓶子,往標記著月落閣的衣籃裏噴灑著某種水樣的東西,一邊灑,一邊有些慌張地看著周圍,然後將瓶子蓋上往袖中一揣,將衣籃整理妥當,神色自若地走出了門。
阿淼對竹影做了一個出去的手勢,兩個人沿著原路一直退出了浣衣局。
而那個宮女早已不見蹤影。
“竹影,你認識這個宮女嗎?”阿淼本以為這事鐵板釘釘同麗妃脫不了幹係,但方才那名宮女卻十分麵生,可以肯定並不是盛華宮的人,從寒霜死後,她離開盛華宮也不過數月,也未曾聽有新進的宮女。
難道,是她想錯了,這後宮中還有人恨宋漪恨到不惜使用冰火蝕心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毒藥?
竹影沉默了半晌,猶疑著回答道:“我認識,她叫惠澈,本來以前是在千乘宮,娘娘被貶到月落閣之後,便不知遣散去了哪裏——以前娘娘也待她不薄,我實在想不出來她為何要害娘娘?!”
阿淼道:“人心隔肚皮,本就難以揣摩。”
“我就是想不通,有些人對她好,她不感恩也就算了,卻還反過來害人……”
“未去遍下,怎知世間險惡爾虞我詐,未曆盡冷暖,怎知人情世故七七八八,你倒也不用如此困惑,當務之急是打聽出惠澈現在是在哪宮當差,揭露幕後黑手。”
兩人一轉身,隻見安菡迎麵走了過來。
“你們兩個在浣衣局門口鬼鬼祟祟,阿淼,你是不是又想闖什麽禍,還捎帶上竹影……”
阿淼與竹影對視一眼,有種做了見不得光的事卻被抓了現行的難堪與緊張。
“安醫師,我們其實沒迎…”
“我沒興趣知道你想幹什麽,我來隻是想告訴你一聲,惠澈,如今是琴鳴殿,葉充容身邊的宮女。”
“葉充容?!”二人異口同聲,皆是難以置信。
“葉充容剛進宮不過半年,與宋嬪娘何仇何怨?”阿淼剛完這話,隻見她雙眼一轉,有種幡然醒悟的感覺,看向安菡,似乎是想尋求她的確認。
安菡攤了攤手,道:“葉充容自打那次產之後,精神一直就不太好,性子越發偏執憂鬱了,人也很難相處,加之皇上還動不動就為她龍顏震怒,所以現在禦藥局一聽到有琴鳴殿的差事都是能推則推,其他醫女也是推拒,也便隻有我了,那日我是奉旨去琴鳴殿請脈,在門外候著的時候剛好看到望秋從葉充容的寢殿出來,樣子甚是自得,然後就見那惠澈往懷裏揣了個什麽物什一臉慌張地出去了,當時我就覺得不妥,卻也不上來,也便沒放在心上。”
“看來,真是我想的那樣……”阿淼喃喃地念著。
“你們這一會兒葉充容,一會又是望秋的,到底是哪樣啊?”竹影有些糊塗,拉住阿淼的衣袖,急急地問道。
“竹影,此事未明朗,先不要告訴娘娘,以免給她徒增煩心。”
“我知道,但是,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不能告訴我嗎?”
阿淼並不回答,走到安菡麵前,神色肅然道:“對不起安菡,你還可以再幫我嗎?”
安菡報之一笑,看了看還在迷惑中的竹影,走過來湊在阿淼耳邊,壓低了聲音道:“除了幫你,我還有另外的選擇嗎?一旦你有何閃失,朔王殿下可不會輕饒了我。”
手心裏忽然被塞進一張折疊起來的紙,阿淼的心怦然一動,本能地將手藏回袖鄭
安菡朝阿淼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轉頭自顧走了。
竹影走過來,看看安菡的背影,問道:“阿淼,方才安醫師對你什麽了?你要她幫你什麽?”
“安醫師是,從明日起,她會給娘娘配藥,來遏製冰火蝕心的毒性,當然此事當私下進行,斷不能被外人知道,否則皇上那邊掀起風波,娘娘更會成為眾矢之的。”
“是嗎,真是太好了!”竹影拍著手,眉歡眼笑。“不用你,隻要是為了娘娘好,我定不會亂。”
性情單純的竹影並不會深究這個中因由,更不會知道此時的阿淼,心中已油然生出了一個主意,同宋漪相關,卻又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