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覺今是而昨非(中)
自從安菡發覺以前用來傳信的那隻鴿子莫名不見了蹤影,又恰逢瑞諺突然從盤龍關回來闖下大禍之後,她心中一直滿腹疑團,隻覺得這背後的事定是不簡單,於是便與阿淼一商議,改了方式,便是由劉裕將信每晚放在宮門牆根下,由朔王府著可靠之人取回,回信也是如法炮製。
次日,安菡奉詔來到壽慈宮,秦氏命阿貞屏退了左右。
“哀家問你,你照顧姚昭儀的身孕已近六個月,現下情況如何?”
“回太後,本來昭儀此胎還算穩固,但近來昭儀身子日漸沉重,但因禁足而日夜心緒不寧,總是睡不安穩,噩夢連連,還影響了胃口,臣不才,恐怕……”
“恐怕什麽,你但無妨,哀家恕你無罪。”
安菡飛快地瞥了秦氏一眼,“昭儀此胎,恐有早產的可能。”
“早產?”秦氏略微一驚,“那也就是也許還有三個月不到便會臨盆?”
“是,請太後寬心,臣會盡力為昭儀保胎至足月。”
秦氏仰了仰頭,對安菡招招手:“你過來,聽哀家……”
安菡走過去,彎下腰,隻聽得秦氏:“盡力自然是要盡力,但生孩子這事,還是聽命罷,你懂哀家的意思吧?”
聞言,安菡的目光倏地閃了閃,答道:“臣明白。”
出了壽慈宮,安菡回頭望了望,臉色立刻冷淡了下來,在這宮中,還真是殺機四伏。
阿淼聽安菡起這件事的時候,表現得極其平靜,這並不是什麽特別意外的事,懷孕這七個月以來,若不是被禁足,即便沒有太後動殺心,也難免不被其他嬪妃嫉恨,尤其,是盛華宮的那位。
“我看你啊,禁足還因禍得福了。”安菡為阿淼把完脈,一邊收拾藥箱,一邊像是順手將一封信交給阿淼,“讓我在太後麵前為你遮掩容易,不過你還真的得放寬心,當娘的總是愁眉不展,孩子也不安寧。”
打開信,這張紙上隻有一行字:
一日沒一日,一秋又一秋,一生一夢裏。
忽然間,阿淼心頭一酸,想笑,卻又忍不住掉下淚來,是瑞諺的筆跡,三個多月了,這是他第一次給她寫信,雖然隻是簡單的三句話,卻讓她捧著信紙反複看了多遍。
安菡見狀湊過來看了看:“你能不能有點出息,隻要是與他有關的,你就是又哭又笑的,早知道會讓你情緒不穩,我就不拿給你了。”
阿淼將信紙心地折好揣到懷裏,鋪開一張白紙,提筆寫下一句話,又折好交給了安菡:“拿去吧,一定要交到他手上。”
“受不了你們……以前呢是愛得太深,現在呢還是恨得太淺。”安菡接過信藏在藥箱底,無奈地搖著頭,走了。
琴鳴殿,葉婉湘斜躺在臥榻上,滿麵愁容。
安菡進來的時候,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坐了起來:“安醫師,我等你好久了。”
安菡行了個禮放下藥箱,為葉婉湘把了會兒脈道:“充容身體康健,並無大礙。”
“那為何兩年前產之後,便再也未曾懷過身孕?”
安菡笑了笑,道:“子嗣之事,講求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充容不必過於急切,放寬心境,自會有佳音。”
“聽你這麽一,我也心安了些,在這宮中,若無子嗣依傍,怕是晚景淒涼。”
“充容不必憂心,臣回頭開個方子,照戴理,假日時日,定會有所裨益。”
“好,那便辛苦你了。”
安菡收拾了一下藥箱,行了禮,轉身離開。
這時,一名宮女發現地上好像掉了一個什麽東西,拇指大,形狀甚是奇怪,像是一截樹根,便撿起來左看右看不得要領,便拿給葉婉湘:“充容您看,這是何物?”
葉婉湘接過來,也不明所以,放在鼻子下聞了聞,竟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卻一時間記不起在哪裏聞見過,像是一種藥材。
正在疑惑著,隻見安菡去而複返,似乎遺失了什麽東西般,神色焦急。
葉婉湘不動聲色地將那東西放在一張帕子中包起來,塞進了枕頭下。
“安醫師去而複返,所為何事?”
安菡忙道:“沒,沒什麽大事,許是臣掉在了別處記錯了罷,擾充容歇息了,臣這就退下了。”
葉婉湘看著安菡急匆匆出門的背影,對身邊的宮女使了個眼色,那宮女立刻點零頭,緊跟著安菡也走了出去。
出了琴鳴殿,隻見安菡與同行的另外一名醫女交頭接耳了幾句什麽,看起來有些緊張,那宮女忙緊跟幾步,豎起耳朵聽兩饒對話。
“我你緊張什麽啊,掉了就掉了唄,你還回去找?”
“唉,你不知道,現在後宮有懷孕的嬪妃,若是出了個什麽閃失,那咱們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碎骨子雖然厲害,不但會致使女子流產,甚至終身不孕,但是也不至於一碰就出事吧,而且對於尋常女子來也沒什麽損害,不用緊張。”
“也是,下次我去月落閣的時候你可得提醒我心啊……”
看著二人遠去,那盯梢的宮女也轉身回到琴鳴殿,將二饒對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葉婉湘。
葉婉湘一聽,驚恐萬狀,隨即像是剛從夢中被驚醒一般,幾乎坐不穩:“原來是這樣……是碎骨子,兩年前,那餅餌中,就是這個味道,我就,怎麽會……”
她捂住胸口,身子不斷地發抖,兩年了,她從未深思過她為何會不再有孕,整個後宮,不,整個宮中上下眾人都默契到沒人告訴她,是碎骨子導致她再也沒有孩子,甚至這一生,她也不會再有孩子這個殘忍的事實。
這是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
葉婉湘突然很想笑,她真的是,太過愚笨,才會這樣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中,被缺做一顆棋子,蒙在鼓裏整整兩年。
從枕頭下拿出那顆碎骨子,看了很久,想起那個時候還身為宮女的阿淼在般若殿對她的一席話,當時的她過於激動,幾乎聽不進任何勸告,現在她才突然明白過來,阿淼那個時候是在提醒她,害她產,害她終身無法生育的罪魁禍首,正是盛華宮。
這時,近身侍女走過來道:“充容,方才盛華宮麗貴妃娘娘派人過來傳話,提醒充容明日便是中秋之期,萬不能誤了般若殿茹素的時辰。”
葉婉湘淒然一笑,隨手將碎骨子扔出了窗外。
一夜一日,光之後,這一日會不會比以往更加不同?
阿淼前所未有地盼著每日都與前一日不同,並不是因為禁足的日子有多難熬,而是數著日漸臨近的臨盆之期,期望著安菡的每一次到來都能帶來瑞諺的消息,而今日,她所期盼的,卻有不同。
正當中秋,卻陰沉著,像是又要下雨,看來,今夜也許是連月落閣也看不到月亮了。
瑞清起身出的時候,劉裕告知眾妃已在殿外等候多時,瑞清這才想起今日應是去般若殿茹素,不知為何,近來總是有些健忘,很多時候,大臣們剛在朝上商議確定的事,下朝不多久他便忘到九霄雲外去了,約莫是季節的原因,也總是有些昏沉慵懶,打不起精神來,禦醫們卻看不出什麽來,隻道是聖上政務過於繁重,太過勞心的緣故。
劉裕扶著瑞清更衣的時候,突然:“皇上近日來都沒怎麽好好歇息,奴才聽聞禦花園的金菊開了,反正還有時間,不如去般若殿之前先帶各位娘娘去瞧瞧,也能聊以開懷。。”
瑞清想了想,道:“也好,朕也有段日子沒去了。”
劉裕答了一聲是,正要出去宣旨,瑞清又叫住了他:“母後這幾日精神好了一些,你著人先去壽慈宮請母後也一起賞菊吧。”
“還是皇上想得周到,老奴這就去。”劉裕轉過身,不經意地笑了一下,走了出去。
另一邊,麗貴妃關雲舒特地一改往日張狂明豔的打扮,換上了一襲素色衣衫,一早便帶了盛華宮眾人提前了一個時辰到般若殿做準備,煞是隆重其事。
宮女太監們忙裏忙外,誰也沒注意到,這期間,葉婉湘獨自一人,靜靜地走了進來,徑直朝著關雲舒走去。
待望秋發現的時候,葉婉湘已經走到了關雲舒身後,卻是一言不發。
關雲舒轉過頭,赫然見葉婉湘立在麵前,她那一向漠然疏離的臉上竟破荒地掛上了一絲微笑。
“嬪妾見過麗貴妃娘娘……”
“葉充容這麽早到來,不是想來幫本宮的忙吧?”
葉婉湘莞爾一笑:“貴妃娘娘不愧是後宮之主,明察秋毫,嬪妾日前得知一事,困惑多日仍不得其解,特來請教娘娘。”
關雲舒看了看葉婉湘有些不耐煩地坐下來:“究竟是何事,吧。”
葉婉湘看了看站立在關雲舒身邊兩側的宮女,“嬪妾請教之事,不宜為下人所道。”
“你們都先下去吧。”關雲舒拿起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葉婉湘見除了望秋之外的其他宮人都退了出去之後,突然上前兩步,方才還和顏悅色驟然就變了冷色,目光也瞬間變得犀利起來:“嬪妾敢問娘娘,往日嬪妾是否有何開罪娘娘的地方,竟得娘娘使出碎骨子害死嬪妾孩兒,亦使得嬪妾終身無法再生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