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一動既殤
十禾聲嘶力竭卻沒有半點作用。
劍嘯聲長鳴,如長虹貫電,雷霆震怒,銳利得直驚地震蕩浮雲飛散,直將蒼穹都割裂開來。
鍾鼓周身是湛藍水霧,於他掌心拂動緩緩溢出,隔避所有,護他於那滿山的業火之中,卻始終沒有祭出兵齲
她慌亂地握緊那截竹竿跑過去,卻又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回了安全的地方。
鄢墨微微回過頭來,可他唇角的笑意冷然,沒有陌上灼灼三千盛開桃花,他的眼中亦沒有熠熠萬千璨然繁星,那眼角眉梢,有且僅有輕蔑和那入骨的恨意。
十禾的脖頸像是被誰死死扼住,叫她片刻也喘不過氣來,隻能捂住胸口努力的張開嘴,卻隻能發出些“嗚嗚”的聲音。
而於九重上最為清貴的神邸,此刻置身灼灼烈火之中,以一種悲憫世人神色放眼這地。
他如犯錯的孩童般,幾分愧疚幾分無措,薄唇翕動,雖未出聲,可十禾卻看懂了他是在叫長歌,似是希冀於,喚回曾經他心目中的那個少年。
諸嶽劍自鄢墨手中脫離飛出,紮入焦黑的泥中,那盛開的紅蓮業火在鄢墨掌心搖曳生姿,氤氳的湛藍水霧,也同時在那業火之上,橫跨山脈,逐步凝聚成延綿千裏的寒冰。
兩股氣息劇烈相撞,紅藍之色互相糾葛,激出漫電光火花,爆烈轟鳴聲不絕於耳。
她從未想過會有一成為鍾鼓和鄢墨間的隔閡,她沒有傾城之色如何敢叫旁人為她相爭相鬥?
一瞬,流火傾瀉漫,伏伏若雨絲,密密綿綿無有窮盡,似能直投肌理紮入肺腑,攪得她肝腸欲斷,將她烏黑的雙瞳映透鮮紅。
原本已停歇的諸嶽驀然飛出,隱隱攜著雷霆萬鈞之勢直指鍾鼓眼前,十禾再也無法平靜。
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她閉上眼握緊了那截竹竿,趁此便平了鍾鼓身前。
一時間,兩處刺穿聲在她腦中炸響,滿山的灼灼業火與翻飛狂風驟然停歇,偃旗息鼓再無聲息。
四下皆漠然寂靜,唯有她顫了顫,吐出一口鮮血,灑在鄢墨緊握諸嶽的手鄭
諸嶽劍身輕顫,鋒刃一偏抽離時劃過她手中的紅玉手鐲,驟然“蹭”的斷做兩截,其中一半墜落在焦黑山石上,隨清響濺成碎片。
心猛的一沉,如墜寒潭冰泉。
鄢墨眼眸中的霧白眼翳逐漸褪散,露出那雙墨玉色眼瞳,他看向她似有猶疑遲鈍,煞是茫然。
“長歌……”鍾鼓目光一凝,直直盯住他襟口盛開的大片血紅。
他僵硬的垂下眼眸,癡癡地看著自己被竹竿刺穿的胸膛,鮮血淋漓蜿蜒而下,直將那明月清白染做刺目鮮紅。
諸嶽劍被拔出,“錚錚”然墜地。
她耳邊是低啞的喚聲,“十禾。”
鄢墨的嘴角微微扯了扯,猛然把那竹竿從胸口拔出,指尖緩慢拂過沾血的尖頭。
呆呆看向十禾,幾不可見地微微搖頭,像是不敢相信她會傷他。
十禾睜開眼,眼睫撲棱著後退,想要逃離。
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恐懼,她從未有過一刻那樣清晰那樣明了,她和帝打的賭,是她輸了,徹徹底底,體無完膚。
她與他的第一次相遇,是她為求上神之位的一場陰謀,不知從何時起,卻日漸淪了自己的一顆心。
其實,她早就愛上了這個少年,陰晴不定,卻滿心滿眼都是她的少年。
“我不是,不是,有意的。”十禾顫抖著鬆開握緊竹竿的手,脫力跪倒在地被鍾鼓扶起,又重新努力掙紮起身,雙手緊緊扯住了鄢墨的一片衣角。
“鄢墨,鄢墨。”她一遍一遍喊他的名字,他便也垂眸看向她,似有期待,就那樣定定看向她,眸中神色,波蕩起伏,千回百轉,唯有一道熠熠微光閃爍始終。
可她卻隻是望向他,什麽也沒有。
鄢墨眼底最後的那絲微光也熄了,他一撩衣擺,十禾便陡然被他揚開,鍾鼓再度接住了她。
鄢墨卻倏然蹙眉笑了,可那笑意始終沒有到達眼底,便隻剩下一片寒涼。
堅冰於他眼底蔓延開來,最終隻剩下滿目的滄桑,涼薄如斯。
“你也,要殺我?”
他將那竹竿塞回十禾手中,用染血的尖頭對準了自己的胸膛,墨玉色的雙眸如同被凝固住,直直的盯住她,像是要洞穿她。
十禾止不住地搖頭,想要掙紮卻被鄢墨死死握住了手。
鍾鼓亦抬手製止,卻被鄢墨大力揚開。
他眉眼微微下垂,於眼下覆了片陰影,額發散亂,叫人看不清神色,緊握竹竿兩端,不斷舉步靠近十禾問:“你不是,要殺我麽。”
鋒刃抵著傷口,隨著鄢墨的逐步靠近而穿肉透骨。
直到竹竿徹底貫胸穿過,又再度拔出,濺血如珠,灑滿十禾的臉龐,她頹然顫抖著觸碰麵上血跡,心裏俱散。
鄢墨這才鬆開了緊握十禾的手,陡然失了力氣半跪在地。
他倏爾揚起下顎,將手伸入了空洞的胸膛中,一團鮮紅的東西。
隨他麵目扭曲,渾身顫抖著,自胸膛中被拖拽而出,連帶懷中的蜜餞一齊落在地上,都在這片灰燼中碌碌滾動。
鄢墨艱難伸出手,把那團東西撿了起來,那東西上貫穿了大洞,又沾了焦灰的黑土,卻仍可辨認出,那是一顆心髒,是他的心髒。
至此,那身招搖白衣,徹底被淋漓血腥,浸做瀲瀲刺目鮮紅之色。
他狼狽的抬頭,撿起遞到十禾眼前時,那顆殘破的心髒,跳動了最後兩下。
他竭力努出個笑容,神色極認真的看著十禾,斷斷續續的:“我喜歡你……曾想……一直同你……在一起……予你……喜樂……長安……不……不是喜歡……是愛啊……它愛你……我愛你。”
他言辭混亂,沒有什麽頭緒,可卻如古寺金鍾,赫然於她心頭巨響徹鳴,以至於她的飛散的魂魄都在隱隱震蕩。
眼角有什麽東西流出來了,她伸手去摸,隻摸到一片水澤。
她張開嘴,風呼呼地灌進嘴裏,卻依舊不出一個字。
鄢墨蹙眉垂眸,咧開唇角,癡癡輕笑著呢喃出聲:“好痛啊。”
果真,情之一字,如風雪無常,卻是一動既殤。
他原以為,無論如何,至少她應當是愛他的,如此他便有如鐵甲覆身,萬毒不侵,即便八荒為敵,他也可護她一世安然。
這世間待他殘酷如斯,連她也是一般的殘忍。
而他明知是一場算計,卻仍自甘入局,以命做賭,赴這風月無邊的黃粱夢境。
真是……可悲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