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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把自己吃得豐腴的秦情穿著農村土布衣裳,化著農村黃土高原紅醜妝出現在唐晨眼前的時候,他的眼睛一亮,這個女孩身上不再有平日裏青春靚麗的樣貌,佝僂著身子,脖子緊縮,不敢跟人對視的眼睛,就算你尋找到她的目光,也隻能看到一片虛暗無光的麻木,沒有一點妝容的她,在厚厚的泥土妝下,卻有著遮掩不住的純淨脫俗和隱隱的誘惑……
他筆下的“小梅”真真實實地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再扔下煙頭踩在地上,大喝一聲:“好,開機——”
劇組裏除了秦情和飾演村長的老演員,其他都是臨時演員與龍套出身,甚至是直接拍攝農村當時找來的農民,很多都沒有演戲經驗。拍得幾條了都很亂,演員不是發出噪音亂走位,就是台詞不記表演緊張,沒有一條是順利通過的,導演都崩潰地抓頭發了。拍到晚上,好不容易收了工,秦情蹲在雞窩裏啃著饅頭喝著牛奶,抬起頭看著天上的星星……
星星很亮,亮得像是要將光芒輔滿整個天空一般,星河滿天,空林寂靜,秦情很是愜意地仰望著天空,享受著平時裏難得看到的純樸夜空。
直到耳邊傳來沙沙的腳步聲,她轉頭一看,是唐晨提著一盒奶油小蛋糕走過來,遞給她,笑著說:“吃吧,這裏條件艱苦,你要是瘦了,就不連戲了。”
秦情沒拒絕,接過來吃了,吃得大口而自然,一點沒有身為美女的自覺。唐晨邊吸著煙邊看著她美好的側顏,邊心裏想著今天的拍攝鏡頭,無論外界多少人在喧囂胡演,鏡頭一切換到秦情的身上,就是顯得那麽的自然而流暢。不是因為她的美,事實上這部短片不需要秦情散發極致的美,而是那種隱約而含蘊的美,一種不經意間清純的禁忌誘惑……秦情做到了……
她拍攝之前調整了自己的狀態,吃得圓潤並且明媚的大眼不再明亮有神,而是半眯空洞的失焦,在鏡頭前,幾乎感覺不到她的美,而是她在鏡頭前呼之欲出的是隻有軀殼在呼吸的麻木靈魂。
那一種在鏡頭前演戲如呼吸般自然的演技,這種演技往往在頂級老戲骨身上才能看到,他想像不出,是什麽經曆讓一個年僅十九的女孩身上帶著這種讓人驚掉呼吸的成熟演技,而她,其實才僅僅演了兩年多的戲,並且全是跑龍套……
他的攝影師同學悄悄跟他說:“我們可能是挖到寶了。”
他心底是認同的。
她有演技,而且很認真地做功課,提前一個月進農村,每天跟農村婦女一樣早上喂豬養雞,白天做農活,晚上在大灶前生火做飯,觀察模仿一切她們的行為舉止,佝僂的背,抱小孩的動作,就連手部動作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有時不經意間,恍眼看過去,穿著大花棉襖的她在農民人群中,是融入得那麽自然。
有靈性且全身心投入,他想他是找對了人了。他尋尋覓覓,也終於找到了自己的靈感繆斯——秦情。
“這部戲要是能有個好結果,我下一部戲還是想找你拍……”
“嗯,好啊。”秦情毫不猶豫地答應,就如同唐晨認可她一樣,她也很認同唐晨的天份,雖然青澀,但他的鏡頭語言十分有美感與故事性,鏡頭把控力也很好。在青年導演中,他的能力也是出類拔萃的。
世界永遠不缺乏美,缺的是一雙發現美的眼睛。
很多人都很有天份,但不是每一個天才都能閃光得到世人認可,這些總是要看那些天才的運氣與時機。
秦情不知道時運在不在她身上,她隻想著享受當下的一切,在角色裏愛恨情仇,進入那個角色。唐晨給的這個角色,吸引了她全部的心力,每次鏡頭一帶到她,她就感到全身的細胞在顫栗,在活過來,在告訴她:演戲,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情。
尤其是做一個支撐全戲的主角演,那種飆戲的感覺,真爽。
雖然這隻是個小小的短片電影,未來能不能上市都有很大疑問。但她不在乎,有戲演,有劇情演的感覺真的很爽。別說沒錢,倒貼錢都行。
心裏這樣想的秦情沒想到她是這樣想的,半個月後居然真的碰到這樣的情況——投資製作人中途跑了,後續餘款不再跟進,劇組沒錢拍戲了……
唐晨的臉鐵青得極是難看,幾個主創人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唐晨自己拿出一半的錢,找到了投資製作人拿了另一半的錢投資拍攝,如果拍攝順利上電影節參展獲得短片類提名甚至獲獎,再賣給各大網絡平台,還是有錢賺的。
誰知道投資人一聲不吭地走了,一句交代的話也沒有,電話也打不通。
攝影師忍不住問:“唐導,今天還拍嗎?”其實他想問的是今後還拍嗎,錢都沒有了,就算他們全部免費做白工,機器場地夥食也要花錢不是嗎?
“今天不拍了,你們等我一天,我來解決這些,一天後要是沒有進展沒辦法解決問題,這部戲……”唐晨閉上眼,將所有情感遮掩住,聲音輕輕地說:“那就隻能到此為止了……”
場麵一下安靜了下來,沒有一個人能說出話來。
沒有人能比唐晨對這部戲更有感情,沒有人能比唐晨更不舍得這部戲中斷,但誰也沒有辦法,這麽大的資金缺口,他們本來就是窮得漏底的劇組了,全劇組除了演老村長的演員睡鄉鎮小賓館,所有人睡的都是大窩棚大木頭房,全身被蚊蟲叮咬爛瘡的都不在少數。秦情這個小女孩一聲不吭地跟所有劇組人同甘共苦,導演也是每天節省得飯都不舍得多吃,整個劇組全部都是在竭盡所有辦法在節省經費,隻為了能出一部好的作品。
可現在,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沒有什麽比貧窮劇組遇到資金斷流更令人束手無措的事情了。
劇組的所有人都陷入一種無力的感覺,每個人臉上表情都很陰沉,也很無奈。秦情盯著麵前的黃土枯草,心裏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直到道具師老王過來拍拍她的肩,安慰她說:“別想太多,說不定明天導演就找到人來投資了呢……”
在劇組裏,大家都很喜歡這個吃得苦很用心,跟大家一起在艱苦條件下卻從不抱怨挑剔的女孩,尤其是她最為讓人放心的演技,每次拍到她的獨角戲,除了重點的幾場戲外往往都是一兩條就過,拍攝進程往往進行的異常順利,節省了大家不少精心與時間。
拍到後來,隻要是拍她,大家的心情都異常輕鬆,就連一向挑剔的導演唐晨都常常沒辦法喊卡,她也常常跟對戲的演員講戲對戲,一些沒有什麽經驗的演員她也能在鏡頭前帶對方入戲,談到她,大家背地裏都對她豎起了大拇指。
唐晨坐上回程的車之前,被秦情叫住:“唐導……”
唐晨手裏被塞了一張銀行卡,秦情看著唐晨深深望過來的眼睛,笑得很是雲淡風清地說:“這裏有十幾萬,雖然很少,但也希望能派上用場。”
唐晨感覺手裏的卡無比的沉重,他知道,這一定是這個一直穿著地攤貨吃得很少的女孩的全部積蓄,這個女孩一直多年跑龍套,吃著朝不保夕的苦,卻將全部積蓄交給他,隻為了他的這一部電影短片處女作,她的表情很淡,淡得有些不染塵世的幹淨,卻是讓他的心髒劇烈的跳動……
他想開口拒絕,但他沒有說出句話。
他隻是伸出手,用力地抱住了秦情纖細的肩膀,感激地拍了拍她的肩,然後,邁步上了卡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