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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梅站在村口的一處山丘上,下麵是一池碧藍的湖水,陽光很烈,風景很美,微風吹過吹得阿梅頭發飛舞,電影畫麵放大了她那雙眼睛,幹淨清澈,沒有一絲情緒,無聲中卻有一種莫名的悲傷醞釀在畫麵裏。
鏡頭閃切到阿梅被拐賣的話麵,幹淨純美的她穿著一身藍色的連衣裙,看起來隻有十一二歲,身旁卻站著一個身著花布油光滿麵的大媽。穿著藍色的連衣裙的阿梅美極了,像每一個城市裏被父母嗬護的小女孩般,盛開了如花般的嬌嫩,電影院裏頓時響起了一片唏噓。
接著就是幾個很快速的強迫□□毆打的鏡頭,還有趁夜逃離,全村帶著狗追,穿著警察製服閃過的畫麵。
最後,鏡頭還是定格在了阿梅清純卻麻木,空洞卻極至悲淒的眼睛。
那一刻,悲傷在每個觀眾心裏泛濫,“楚留不是香”甚至聽到了女人的抽泣聲。
他心裏想,就這麽一個眼神,一個放大在鏡頭前空洞的眼神,他居然也因此跟著鼻酸了……
接著又是回憶畫麵,阿梅的眼神還帶著一絲倔強,卻在一聲嬰兒的啼哭聲後,阿梅那場產後滿是大汗的臉上,所有觀眾看到她的眼神,心中都是一酸,那雙眼睛,崩潰而失焦,再也看不到一絲生機。
影片交待了阿梅連續生了兩個兒子,但因為之前有被拐賣少女掐死自己被□□生下來孩子的先例,所以孩子大多數是給阿梅“丈夫”的母親帶的。
阿梅站在村口山嶽上,所有的孩子都仰著頭看著她,粉紅的夕陽映射在湛藍的天空上,扶著一顆老樹的阿梅的身影,看起來是那麽的靜寂而孤獨……
下一幕,嘴角流著血的阿梅在豬圈裏喂著豬。
走過來一個農村婦女,婦女看起來頗為能幹,她首先在阿梅姣好的臉上轉了轉,再撇了撇唇,跟阿梅打著哈拉,她有事求她,想請阿梅教她的小孫子畫點畫。
阿梅不理她,直到被她纏煩了,才直起身,開口說了她的第一句台詞:“我……再……沒有,拿過筆……”
村長夫人眼珠轉了轉,笑笑說:“你現在懷了三個月了,我跟你家大柱說一聲,讓你晚上休息一下,你看怎麽樣?”
阿梅轉身,不理她。
但她最終,晚上還是去了村長家教村長的孫子畫畫。
她看著那幾枝短短的鉛筆頭,沉默著,沉默了很久。那隻沾滿了黃土粗糙的手指呆滯著,接著慢慢抽動一下,停頓,抽動兩下……
久到身邊的村長孫子提醒她,她才拿起筆,一直佝僂的背脊猛然間抬起,直如一條線般背脊將此時的阿梅襯托成了另一個人,而她在昏黃燈光下的臉,更是變得另一副表情,不再麻木,有了一絲情感,但那情感並不真切,仿佛是隔了一層紗一般……
那張終於有了表情的臉,卻是像一根鋒利的針,一陣陣地刺進觀眾的心頭,而此時影片卻是響起了蒼涼而詭異的配樂。聲音幽幽如鬼泣,伴隨著一聲“咿呀——”的門響,最早出現的村長走了進來,他酒醉後微紅的臉在黃暗的燈光下映得油膩而醜陋,他微眯著眼,叫小孫子出去。
小孫子感到疑惑,看看爺爺,再看看阿梅,此時的阿梅眼睛裏沒有光,也恢複了佝僂的身姿,一動不動地坐在桌前,像一隻木偶,沒有感情的木偶……光,輕輕地自簡陋的燈罩射下來,襯得桌前的小學生作業異常明亮,而坐在桌前的阿梅,身上沒有一絲光線,像一隻屈伏在燈前黑暗中的野獸……一隻眼睛裏沒有光亮與情感的野獸……
影院裏一片唏噓……下一幕鏡頭,阿梅被村長夫人送出門,村長夫人的眼神複雜而冷酷,阿梅慢慢地走出村長家,她的臉上沒有什麽異常,隻是與之前的她比起來,頭發有一絲零亂,衣領處也微微地皺了,幾個特寫鏡頭下也讓楚留不是香明白了些什麽,心髒不由揪緊起來。
接著是長達一分鍾的阿梅行走在林間的臉部大特寫鏡頭,她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就是那麽慢慢地走在黑夜之中,腳下隻餘輕輕地落葉枯枝之聲……她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卻宛如一曲奏鳴在夜空中的無聲哀歌,拉緊了所有觀眾的心弦,讓影院裏的所有人皆濕了眼眶,有些人更是承受不住地痛哭了出來……
下一幕鏡頭,是阿梅走進家中的遠景,本來平靜無聲的小房裏忽然響起了男人的吼聲與激烈的犬吠之聲,最後皆歸入那仿佛永不停歇的毆打之聲……
……
某日的晚上,天下星稀無月,阿梅沉默地蹲在樹下,眼睛裏沒有光,天空中黑漆一片,烏黑的頭頂上一圈光圈,灰暗沾著泥土的臉,眼神卻不再是麻木,而是在眼底裏淺淺地燃燒著光亮,她目光變得有了情緒與意誌,望身深遠的遠方,那座村口的山頭……
接著,是她奮力的奔跑腳步聲,與放縱壓抑近乎咆哮的喘息聲,鏡頭快速晃動,觀眾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阿梅在奔跑,逃跑,她竭盡全力地想要逃去這個地獄——卻在下一刻,被腳下的不知名東西絆倒了……而遠處,也傳來的狗叫聲,與呐喊聲……
鏡頭從她流血的手掌上升至她的臉,她的臉,一片灰白,且絕望……
忽然,頭頂傳來一個聲音,不同於村裏人的鄉音,而是正宗的普通話:“你沒事吧……”清靈的的電影背景音樂響起,屏幕上出現了一個清秀男孩,穿著不同於農村,而是旅行客打扮的男孩。
這個男孩古銅色的皮膚,笑得來牙齒很白,她直直地看著對方,直到對方覺得有些不對勁地又問了一聲:“你怎麽了?”
追捕聲越來越近,無數燈光打了過來,女孩吞了吞口水,輕輕地用一種北方口音問:“你……你北方人?”
男孩還沒有回答,遠遠的一束電筒燈光打過來,打在了她的臉上,她的臉,在鏡頭下從期冀轉變為了痛苦,她眼底的光,也在照過來的那束光中完全地消失了,隻餘下無盡的黑暗……
男孩被請到了村裏的村長家,他是跟驢友失散的登山客,大家都很熱情的接待了他,甚至村裏的派出所警察也出現在招待宴席上,跟他熱情地攀談起來。
可是女孩消失了,徹徹底底地消失了,喧鬧酒聲中,男孩問旁邊的人說:“剛剛村頭處碰見的女孩呢?”旁邊的人互相對望了幾眼,遠處傳來幾聲猛烈的狗吠,他們也朝那個方向多看了幾眼,卻是什麽也不說,隻是拉著他又轉移了話題。
男孩半醉半醒間,也是喝得酒酣耳熱,他眯著眼坐在矮木桌前休息,卻聽到隔壁傳來喧鬧聲,他搖搖晃晃走過去,卻是見一個女孩被一群人圍著,推擠出去,男孩走近一看,是個不認識的小女孩,十三四歲的樣子,臉上圓嘟嗜的,有些癡傻的勁,旁邊的村民一邊用手推她的臉,抓她頭發,嘴裏罵:“傻姑。”
男孩問身邊的老人,“ 這女孩是誰?”
老人笑笑,說:“村裏父母死得早的傻姑,平常也就阿梅可憐她給她點吃的。”
“阿梅?”
老人不說話了。
第二天,幾個人送男孩出門,男孩走出村口,卻是停了腳步,幾回躊躇,終究是咬咬唇向外走,卻碰著傻姑衝了過來,手裏抓著樣東西向他跑來……
……
阿梅肚子越來越大了,她邁著艱難的腳步,扛著厚重的籮筐一步步艱難地走著,身邊沒有一個村民跟她說話,看她的目光不是冷漠,便是警惕……而她,對著這一切視而不見……
她的臉上依舊是舊的還沒好,新的又出現的作品,眼睛裏的平靜與她臉上的傷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的腳步沙沙地在田地裏響起,遠處忽然傳過來罵聲和嘻鬧聲,她抬起頭,看見一群孩子被幾個大人追趕,孩子們一邊嘻嘻笑地被追,一邊回過頭做鬼臉,嘴裏還嚷嚷著聽不清楚的鄉音。
阿梅卻頓住了腳步,她停了下來,暴烈的曝光曬在她古銅的臉上,蒼白幹涸開裂的嘴角,淩亂起油的發絲,像是在炙烤著她一般,鏡頭安靜地在她身上停留有兩分鍾,她的眼神從枯澀慢慢變成有一點力量,她挪挪腳步,像是在感覺腿腳的力量,忽然鏡頭一花,她拚命地跑,抱得臉孔扭曲,眼神卻是一片恐懼……
從沒有出現在阿敏眼中的恐懼與憤怒忽然在此刻大熒幕中展示,“楚留不是香”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
阿梅在村子裏的羊腸小道急速地左拐右轉,阿梅粗抑急促的聲音回響在演播廳裏,急促而強烈,仿若心跳……忽然,阿梅腳步停下來,她呆呆地站在那兒,風兒吹拂在她全臉是汗的臉蛋,那一刻的她,忽然變得不再是原來全身散發的農村婦女那種純樸與呆滯,隱約可看到她之前穿著那套藍色連衣裙城市女孩的影子,她的眼睛,變得明亮而有力,她定定地看著遠方,緩緩的,她的五官變得扭曲,變得崩潰,變得無法控製的仇恨——
“楚留不是香”隻看著她熒幕裏那雙奔湧著各種情感的眼睛,心裏不由跟著一扭,升起不好的預感……
下一幕的鏡頭就是:幾個衣衫不整的男人慢悠悠地相攜離開一間破得不能再破的屋,而其中帶頭的男人,正是那個四十多歲的村長,他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有著輕鬆與愜意……
阿梅衝進破屋內,隻見一個殘破而冰冷的人體躺在草地上,衣衫被撕破的傻姑呆呆地躺在草地上,眼神空洞而無知,她的嘴唇,含著一顆棒棒糖,她動了動嘴唇,舔了舔平常吃不到的糖,笑了,笑得像是一個得到寶藏的孩子,像是一個充滿陽光的天使……
站在她旁邊的阿梅軟倒在地,她的手顫抖著想拂向傻姑,卻生生不敢碰觸,慢慢地,她的手從傻姑那邊轉向自己,抖若篩糠地拂向自己偌大的肚子,鏡頭閃過一句話,村長老婆說她的肚子那麽圓,看起來應該是個女兒……
最後,她恐懼而扭曲的臉上,緩緩滑過一顆深深的淚,那滴淚在陽光下,震撼了所有人的心……
深夜,大著肚子的阿梅,又站在湖邊,黑夜中的她穿著深衣的厚衣服,與夜晚混成一片,但她的眸子卻是那麽明亮,亮到仿佛夜空的明月,皎潔而幹淨,她輕輕地邁著步子,像是在散步,又像是舞蹈,沙沙的腳步聲在她腳下響起,不時傳來幹柴被踩裂的聲音,她的腳,慢慢地靠近湖邊,最後,輕輕地踩上了水麵……
影院中“嘩——”地響起了驚歎聲,驚叫聲,甚至有女人抑製不住的抽泣聲,“楚留不是香”不知怎的,也跟著鼻酸了。
湖水深黑,隨著阿梅蹣跚地邊扶著肚子邊慢慢走進水中,發出了清晰的水聲,沙拉,沙拉……像是擊打在人的心髒一樣,阿梅卻平靜地看著鏡頭,像是在看影院裏的所有人,導演用長達五分鍾的長鏡頭,一鏡到底拍攝她從湖邊走到水中央的畫麵,最後定格在下巴已經被湖水淹沒的她的眼睛——那雙眼睛,是那麽平靜,那麽沉寂,一如她置身的湖水,可在這平靜的表麵,所有人也看清了她那雙深藏著絕望與崩潰的情感,而她輕輕地向前一步,水淹沒了她的鼻子,她的眼,在最後一刻,她的眼眸閃過的卻是如釋重負的解脫……
影片結局是青年背包客根據傻姑送來的紙條,找到了阿梅的生身父母,可他們來到這個貧瘠封閉的村莊時,警察告訴他們阿梅上個月已經失足落湖死了,鏡頭最後定格在背包客不敢置信又恐懼的眼神……
當字幕升上來時,影院每一個都無法起身離開,他們深深的看著熒幕上一條條閃過的字,被阿梅最後那個眼神深深震撼的腦子,久久無法回神……
接著“楚留不是香”聽到了電影院內響起一個女生控製不住的哭泣聲,哭聲仿佛有感染力一般,一個兩個,電影院一片哀泣。他脫下眼鏡,撚撚發濕的眼角,心中想起一件事——影片最後用眼神感染了所有人的女孩,在通篇電影裏,隻有兩句台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