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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將她飄得遙遠的心思拉了回來,她轉頭一望,卻是那如秋水河畔靜雅伊人——一身白衣若仙的白雪薇。
秦情淺淺一笑,轉過身走向她,輕聲說:“薇姐,好久不見。”
“你臉色好像有些不好,是怎麽了?”白雪薇微皺起眉,問秦情。
秦情搖搖頭,她剛才的心思一直放在唐婉萱與蕭晴的對話中,某些記憶深處裏最不堪也不願想起的東西,就被如此猝不及防的翻了開來,衝破了她一切的理智與控製,像是要把她的一切都吞噬掉一般,她躲在黑暗中好久才慢慢平靜下來,哪怕是現在,她都有些心緒難平,所以便是剛才冉詩柔那一場萬眾矚目的登場,也沒有讓她回過神去多注意什麽,心神一直飄忽著,她在心裏歎了口氣,將一切心思按下,又笑了笑,說:“沒事,剛才我碰著些意外,現在沒有事了。”
白雪薇見她不願多說,便善解人意的沒有問下去,笑問她最近在忙什麽,秦情說了一些劇組的事,聊了一會天,忽然白雪薇問:“你下個月有什麽行程嗎?想不想和我們一起去國外旅行呢?”
秦情愣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思考下“我們”是什麽意思,然後淺笑著搖搖頭拒絕了,說:“大概是不行了,常姐盯得我很緊,這一部劇之後可能緊趕著另一部劇了。”
白雪薇抿了抿唇,眸色忽然變深,深深地看向秦情眼眸很久,才輕輕地一個字一個字說:“秦情,你最近有意無意的拉遠跟我的距離,是因為張峰嗎?”
張峰正是白雪薇那位四代權貴的男友,秦情沒有料到她會這樣問,猛然間沉默了一下,剛想否認,卻是在她平靜如一朵清蓮的眼眸下停住了嘴,她微斂下眼眸,那如沉暗之水的眸色劃開了一道道漣漪,像是割開了某層透明而堅硬的偽裝一般,流露出了深深的黑暗與悲涼……
白雪薇看了她這樣的表情,眸色變得晶瑩婉淒,她低低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秦情搖搖頭,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對站著,直到良久才聽見白雪薇低低地說:“張峰這人,其實……他隻是太將視我為最重要,沒有考慮到別人的感受……所以……”
“他為了保護你,其實沒有錯,而我,隻是……”秦情苦笑了一下,她那臉上一閃而過的脆弱與痛苦瞬間刺痛了白雪薇的眼睛,她感覺秦情素來挺直如鬆的身姿,也仿佛受了痛擊一般微微躬起,低斂著長睫的眼眸裏看不到盡頭,隻有沉沉的黑暗與濃濃的憂傷,那一刻,白雪薇感覺自己要被這一雙無盡空寂與孤冷的眼睛所刺傷了,她想象不出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是究竟經曆了什麽,才會有這般滄桑且傷冽的眼神……
秦情抬起手,輕輕掩住自己的眼,不讓自己眼中可以吞噬一切的陰暗與深冷情緒再流露出來,她的嘴角那一抹苦澀的笑意微微加深,帶著些許輕嘲與冷凝,低低地說道:“我隻是有些沮喪……有些無力……”
白雪薇聽了,手指一顫,某一刻,她甚至低下了頭,不再看向秦情。
其實白雪薇誤會了,秦情不是因為被張峰警告不要傷害白雪薇而感到沮喪,不是因為張峰仗著自己來自權貴階級,利用自己的天然階級優勢無情輾壓威脅秦情,讓生在底層苦苦掙紮的秦情產生無力感……不是的,秦情隻是感到今生的自己所做的一切,或許都是圖妄然,她現在一切的改變與努力都是她自己在做無用的掙紮……
張峰是很敏銳的,做為四世高官,生存在權力傾軋的貴世門閥的他來說,所有人類的偽裝麵具,在他眼裏都是人類最基本的生存鬥爭手段,他見得非常之多也極富閱曆,所以再有城府與再能夠偽裝的人在他麵前,都很容易被他看穿表相發現本質,尤其是秦情在白雪薇麵前通常是會懈下防備,多多少少露出些許真實本性出來的。
或許溫柔善良性質簡單的白雪薇沒有察覺,但聰明敏銳閱盡人世,又因為生在那個階層所以防備心很重的張峰,卻是會在秦情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嫵媚妖惑中察覺出秦情這個女人並不簡單,所以才在白雪薇那時因為她的扶救更對她產生好感時,暗示並警告了秦情……
秦情歎了口氣,退後一步將背靠在了牆上。
她是真的感到無力的,也許經過六十年的年華流逝,歲月洗煉,成長的永遠隻是她的閱曆,而不是她的心性,她哪怕是戴著那平淡無波歲月靜好的外相來麵對世人,可以用一顆蒼老的心包容一切外物,但最始終讓她懼怕的,還是自己的本心,一顆連自己也無法控製,無法知曉它什麽時候會衝破理智與束縛,露出讓世人恐懼與厭惡的那顆冷酷愚蠢惡毒的本心……那顆前世裏讓自己傷痕累累,讓所有接觸她的人傷痕累累的本性……
她也很恐懼,她怕自己終究逃不過前世的命運軌跡,或許,她終其本質,依舊是那個前世裏目光短淺又不擇手段的胡妍雨,她終究還是那個自己把自己一步步推向深淵地獄的胡妍雨……
歲月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性格,卻是改變不了一個人的本質……
而她,曆經兩世,她又能真正扼殺那黑暗又汙穢的前世自己嗎?
她真的不會在某一天突然突破理智的束縛,用任性瘋狂狠毒去搶奪她無法企及的利益與機會呢?
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她曾以為她可以控製,卻又被張先生隱隱的暗示而微微揭開她不敢去碰觸的傷痕……
所以她感到沮喪……感到無力……甚至,感到害怕……
手,被輕輕抓住,她感到一陣人體肌膚的溫度,抬起眼,看見白雪薇如水清柔的眼關心地看著她,問:“你沒事吧?”
白雪薇這樣的女孩,才真真是善良心靈純淨包含世間一切美好的女孩,讓汙濁而黑暗的心靈不由自主地被其吸引,這其中包括了秦情,也包括了張先生,而秦情,卻從來不是那樣的人,溫柔平靜淡泊名利,永遠隻是她的表相,而她的本質,卻是世人無法接觸,便是秦情自己,也不敢輕易碰觸……
那個張狂而邪惡的胡妍雨,那個前世裏妖惑而狠毒的絕世名伶,便是秦情自己,也會感到害怕,害怕某一天,自己會撕裂自己用理智控製的牢籠,露出饑渴名利的欲望……
秦情苦笑一下,那笑容,大概比哭還難看,她搖搖頭,輕輕擁住白雪薇的肩膀,對她說:“謝謝你,雪薇,你讓我看到了人世的美好,或者說,你讓我看到了在這個浮華沉淪的娛樂圈,有一個如你那般美好的女人,讓我至少知道不是每一個人都沒有底線,也不是每一個都那麽汙濁的……”
“張先生所做的一切是為你著想,哪怕是那般的對我,一切出發點也是為了你,而我,也並不是你眼中那個不為繁華俗世所動,一心堅持理想與清淨的女孩,或許,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魔鬼,而張先生,不過是看見了我身上的魔鬼,害怕你被我傷害罷了……”
……
晚上,秦情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秦情接通了之後,電話彼端沉默了一下,才輕輕地說:“秦小姐,謝謝你……也很抱歉……”
所謂謝謝她,該是指秦情並沒有在白雪薇麵前指責他,讓情侶之間的爭執更深,而抱歉……
秦情淡淡一笑,笑得有些涼,每個人都會以自己心目中最重要的那一個人為考量點,而旁人,終隻是次要的,秦情隻是白雪薇的朋友,於張先生而言,自然不需要太顧慮她的感受。
她聲音清冷,近乎沒有起伏起說:“張先生,你太客氣了。”
……張先生從電話那頭傳來也很是平靜的聲音:“你可以向我提一個要求。”
“不用了,謝謝。”秦情淡淡地掛了電話,抬起眸,看向天空中蒼冷而空寂的月,月光下,人影寂廖,虛影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