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有個娃兒本該與絕大多數孩子一樣,每日十二時辰,不時用小嘴吮吸親娘的奶液,卻偏偏吃不到,就因她娘親是母後,乳汁得留著給父皇。


  無奈啊,隻得接受保林的奶,叭噠吧唧,吧唧叭噠,從剛降生一直吃到現在,吃到六歲不到。


  在大龍朝後宮,奶娘叫做保林,奶娘的奶水就是保林的奶水。保林的奶水,這個小娃兒幾年吃下來,吃得不耐煩,就狠狠咬破保林的□□。保林自然不能怪罪她咬破□□,就問她為何忽然不喜歡吃自己的乳汁了。


  小娃兒當著保林的麵發了狠誓:“從現在起,我要改吃母後的奶汁,不給吃我就活活餓死自己!”


  “乳汁和乳汁有差別?”


  “吃母後的奶汁就能母後在一起,總能見到她!”


  “太子是說見不到母後,就再不吃保林的奶了?”


  “就是!”


  “那我假裝是你母後如何?”


  “你敢你死!”


  “太子不吃我的奶水,”保林豁出去說,“反正難逃一死,橫豎一樣。”


  “那我少吃保林的奶水,”小娃兒心地善良,嚇壞了,“餓不死就夠了。”說到做到,此後一年再沒有大口吮吸過保林的奶水,那個量保持在餓不死的水準。


  迄今為止,太子幾乎沒吃過別的東西,總在吃奶,吃保林的奶。


  叫郭果果的保林嫁給衛龍隊隊副聶海,五年生下五個娃兒,因而奶水永遠是豐盈的。皇帝的“兒子”一旦減量吃她的乳汁,隻得將白花花的奶水去澆灌宮苑姹紫嫣紅的花草。


  最終,郭保林實在舍不得好汁兒白白喂養了後宮花草,便哀求太子吃上母後奶水之前多吃點她的,說:“沒聽說皇後娘娘去年今歲產過別的皇子皇女,若真的,就算答應親自哺乳太子,也心有餘而奶不足吧。”


  “我隻是想見到母後罷了。”小娃兒含淚說,“見了母後,含著她的□□裝著喝奶也是好的。”


  郭果果抱著孩子抽泣起來,將她的口唇對準自己的胸口,孩子嚇壞了,後退說:“不,你不是我母後,你是保林。”母後,最近半年她再未見過。


  上次見麵,她糾纏母後喂自己奶水吃。母後一開始說怕難以做到,她的奶水是父皇頂頂喜歡喝的一種飲料,喝時還得摻和天露。


  “為什麽?”太子問母後。


  “所謂的天露,就是甘霖,就是天降的露水,相對易於弄到。”母後耐心解釋,“可惜你的母後太過輕盈,奶水從來就不夠多,即便偶爾自產若幹,也得好好留著給你的父皇。”


  有鳳來儀說的是實情——自打生了龍長彰,奶水基本絕跡了,偶爾生產若幹,也是給各種各樣的太醫用各式各樣的山珍海味催生出來的。


  眾禦醫為了保住項上人頭,殫精竭力,創造性地給有鳳來儀的肚子造成一種剛生產的假象,促使她的母性之水總能少量滴瀝在老暴君貪婪的口腔裏。縱然成功了,但數量極其有限。


  除非皇後再生一個孩兒,要不然絕不會大規模自產足夠的奶水,給皇帝丈夫貪吃掉大部分後,還有餘量滴瀝到“兒子”龍長彰嘴裏。


  聽說父皇從自己嘴裏奪走母後的奶水,孩子哭壞了:“就算母後沒有奶水,假裝讓孩兒含著也好嘛!”


  “好在哪裏,我的傻孩子?”有鳳來儀抱問龍長彰。


  孩子的小臉是標準的笑臉:“長大了想起來,就一直以為確曾喝過母後的奶水,還不少呢,不少於父皇偷喝去的。”


  有鳳來儀說不出話來,唯有摟著龍長彰,既感謝又痛恨那股將她從父母身邊吹向龍在天懷裏的惡風。


  等到驟然發現娃兒正吧唧著嘴巴,試圖偷偷摸摸湊向自己胸口,她隻得狠心推開她並毅然站起,提前結束母子間的碰麵。自那以來,龍長彰再也沒有見過母後,更別說吃上她的奶了。


  內官怪他傻:“古往今來,哪有皇子吃皇後奶水長大的。”


  “身為母後獨子,我為何偏吃不得母後的奶水?”孩子甚覺冤屈。


  “古往今來,曆朝曆代,後妃那個地方都是專屬於天子而不是兒子的,兒子吃沒了吃淨了,娘親就容顏衰老了。衰了老了,打入冷宮倒也罷了,有時還得麵臨處死的危險。”


  “不會吧?!”


  “想想吧太子殿下:娘娘你活到現而今,無非歸因於年輕,歸因於美貌,歸因於□□,除卻這三樣法寶,哪還有活路可走?”


  “母後別死,母後不能死!”小娃娃哇哇哭泣,“我不再嚷著吃你的奶水了,光含著裝成正經在喝就足夠好的了!”


  母後見不到母乳喝不到,恐怖的父皇卻要召見自己,龍長彰大哭大鬧不肯跟著去,身邊人便用千古殺帝的脾性威脅她,卻仍不管用。


  總在身邊照料她的索操,太子宮內官總管抱她拍她,她略微安靜下來。


  “太子,父皇不見就不是人子了。”


  “那我做人女,給閹割好了。”


  “說啥混話咧。”忠謹的老內官笑道。


  “遠非混話。”雌兒太子說。


  從外表看,因歲數還小,說是男的看著就是男的,說女是的看著就是女的,純屬先入為主。


  再則她是給掩蓋起來的女兒,天然的本色給裝成的習慣掩蓋,故而,至今沒人察覺到她竟是女子,壓根沒本錢做大龍朝的太子。


  大司徒左將軍中叔衡親自過來對太子說:“好了太子,那是你父皇,倆父子有要事銜接。弄好了國家照舊昌盛;弄不好,後果難以設想。”


  “我不管!”


  “不必多費口舌,既是小娃兒,扛去見皇上幹脆。”中叔衡焦躁起來,大約是在老暴君身邊受了許多驚嚇,現在皇帝又快死了才如此的。


  “是是。”索操趕緊讓小內官拿來鐵褲和鎖子甲,給太子穿上。太子懼怕了,暫停啼哭叫嚷,配合穿該穿的玩意。


  老暴君一口氣殺人,連兒子有多少都弄不清楚,直殺到一個都不慎。而今隻有有鳳來儀生的太子龍長彰,自然稀罕得緊,特特下旨,降大內總官索操為太子宮總管,專司保護唯一的皇子,特許采用一切非常措施。


  正好,宮內宮外有傳言,大龍朝暗藏的敵人,若幹死裏逃生的罪囚親屬竊喜龍在天膝下隻有一個兒子,發誓閹割他,留著其無用的性命,以絕老暴君的血脈,叫他屠戮那麽多的無辜者悔不當初。


  閹割唯一的皇子,徒留他的殘軀刺激皇帝陛下,這也太陰毒了吧。


  皇帝第一反應是殺光所有的宗室子孫,第二反應稍後於第一反應,召見索操,問他如何確保太子活著不受歹人閹割。


  大內官胸有成竹,如此這般說了好幾個應對之策,皇帝老兒頓時龍顏大悅,全然照準。


  索操為太子特製的東西,別的不必說了,要單說特說的是一件葛溪镔鐵特製的上及胸下下到膝上的鐵褲。


  那鐵褲之材用金絲礬處置,表麵浮現明顯的旋螺花紋,再鏨以文字圖畫,嵌以黃金,使詛咒用的文字和驅邪用的圖畫駭人視聽,避之唯恐不及。


  太子穿上之後,在抬去太廟祭主路上,確曾遇見過刺客,但那刺客在距太子不到十步之際,看清太子穿著的鐵褲果真散發金光寒氣逼人,便忽然嗚咽著將閹割用的刀子刺進自家胸膛。


  此後,再不曾有刺客驚現在太子跟前,企圖謀刺其龍根。


  但穿著符籙鐵褲的太子重了許多。盡管如此,為了緩和與太子的關係,大司徒左將軍中叔衡主動攬抱太子。


  是該有彌補之舉,方才對小娃兒未免凶狠了點,一旦皇帝死了,太子就是皇帝,千萬不能因這個事兒與之結下嫌釁。


  中途,孩子想起父皇殺人不眨眼,兄長都殺了不止一個,就又鬧騰起來了,哭喊著掙紮著:“我要見母後!”中叔衡本想寬慰她,卻因沉重不堪,轉眼忘了。


  可憐的孩子絕望了,愈加嚷道:“母後,您如今究竟去了哪兒?!孩兒許久不見您了,又從來不曾喝過您身上的甘霖。”


  上垂龍殿的蹬道很長很險,兩邊都是千仞絕壁。況且風還很大,雨也很盛,上行下走的人們隨時都有可能摔下去粉身碎骨。


  中叔衡位高權重又歲數不小,正因如此,這個蹬道走過許多回,自然不怕了。再說兩邊有宦官和禁兵夾護,確保這位顧命大臣有命可顧。他手中還抱著本朝唯一的皇子,若不慎一塊兒摔死了,全族完蛋了。


  中叔衡發現有個孩子衛龍兵,即便這個時辰這個地方也笑嘻嘻的,其他人都畏葸險絕的道路而麵肌抽緊甚至抽搐。


  有他這麽喜歡笑的娃娃臉在,這麽長的山道不險絕了,不陰霾了,仿佛驟然間出了太陽,難怪太子給他的笑吸引了,總喜歡看他,都破啼為笑了。


  一點沒有預兆,高處哪裏忽然有石頭崩裂,轟隆隆滾落下來。這不是非常罕見的,幾年之內總會遇見一次。白天都嚇死人了,更別說黑夜了。何況這是風雨大作的黑夜。


  滾石引發巨大的恐懼,即便沒有衝險絕的蹬道一路往下,把包括龍長彰、中叔衡在內的登山者全部砸死。有內官哭喊:“天哪,畢竟是天子要歸天了,不然哪來的滾石?!”


  “轟隆轟隆,豈不是要殺我等殉天子老爺的葬?!”真有人摔下去了,那個率先哭喊的內官,但拽下一個同伴當他墊背。接著,有更多倒黴蛋變成了墜石,內含幾個衛龍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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