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撞破
第17章 撞破
沒錯,哪怕張曉瑛全身都裹在一件灰撲撲的外袍里,臉上遮得只剩眼睛,可是今天早上才聽過而且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聲音他不可能聽錯。
這個小張大夫就是早間遇見的小娘子!
本來他以為說著那些陌生詞語的小張大夫大概會跟她有些關係,比如是她的另一個哥哥或者堂哥之類,卻萬沒想到會是她本人。
一個十二歲嬌滴滴的小娘子不是在家織布繡花,卻來這安樂堂在外男身上縫縫補補,說不定還會割上幾刀!
是了,他記得李暨跟他提過,安樂堂新來的小張大夫給一個得腸癰快要死的兵士開腹,切掉了化膿的爛腸子又縫好的事。
難怪她一點也不怕他們!
因為她早就見過各種血腥場面。
這簡直太讓衛靖震驚了。
他覺得自己腦子亂糟糟的完全不能思考。
而蕭景燁覺得今日儘是奇遇。
被追殺不算,這雖不是他的日常,可也有過好幾遭了。
讓他覺得稀奇的一是拿精鐵鏟子當兵器的張大郎,二是此刻他表弟臉上的神色。
怎麼說呢?他這個表弟年幼時便不討人喜歡,不愛笑,長大了些上了戰場就更不見他的笑臉了,面上一貫是沒什麼表情的,聽說有人給他起了個名號叫什麼「冷麵閻羅」。
嘖嘖嘖,年紀小小的,叫什麼「閻羅」。
蕭景燁瞄著衛靖的臉,見他神色莫測一直盯著那個小大夫,他拍拍衛靖肩膀:
「怎麼,這小張大夫有什麼不對嗎?」
衛靖回過神,搖搖頭:「沒什麼不對,一會讓她給你診治。」
那個重傷員身上的傷大大小小哪裡都有,蕭景燁的傷在手臂上,衛靖潛意識覺得小娘子應該避開男子的身體。
「那你從進門一直盯著他卻是為何?」蕭景燁刨根究底。
衛靖面無表情看他一眼,他這個表哥就這點不好,好奇心太強:
「我今早剛見過她。」
咦?衛靖今早也剛見了張大郎。
蕭景燁覺得自己發現了什麼:「跟張大郎一起見的?都姓張,這小張大夫莫不是大郎兄弟?」
衛靖看了一眼此刻雌雄難辨的張曉瑛,沒直接否認:「張大郎是她兄長。」
蕭景燁點點頭:「難怪,都是年紀小本事大。張大郎身手不凡,要不是他,你現在見不到活著的我了。」
衛靖冷哼:「還請表哥往後行事多加思慮,如此這般是嫌命太長么?」
「好!」蕭景燁答得乾脆。
衛靖卻再了解他不過,如果有下次他還會這般做,也不知這人有幾條命。
張曉瑛檢查完重傷員的傷勢,大小新傷口遍布全身,有十三處之多,比較重的有三處,分別在後背,大腿外側,前胸,幸好都不是致命傷,傷員只是流血過多加上力竭昏過去了。
這身傷口光沖洗就要挺長時間,她決定請外祖父過來幫重傷員沖洗,她先給兩個輕傷員縫合。
大晚上的光線不足,祖父眼神肯定不如她好,再說將軍已經開口讓她給那位公子療傷,這種時候恭敬不如從命。
她交代兩個學徒給重傷員灌下麻沸散,端著自己的手術器械往二號手術室走過去,卻看到那公子還跟幾個人一起站在外面。
看不清都是啥人,她也沒說什麼,進了手術室。
李書民清洗好蕭十二的傷口。
這個傷員身上的傷也不少,有五六道之多,好在都不深。
「喝麻沸散了嗎?」張曉瑛問蕭十二。
「我不用喝。」蕭十二搖搖頭。張曉瑛有時候真是佩服這些古人,好似神經系統可以隨著需要開合一般。
換好手術台上的消毒床單,張曉瑛請蕭十二避開傷口躺下開始工作。
蕭十二覺得很新奇。
以往他這樣的傷常常是沖洗乾淨吸干水倒上傷藥包扎一下,這次這位小大夫仔仔細細給他縫合,雖然針線穿過皮肉很痛,但是大概小大夫看他不喝麻沸散,怕他太疼下手很輕,那鄭重的樣子好似他手下正縫著稀世珍寶。
稀世珍寶嗎?蕭十二迷迷糊糊地想,他們連命都是賤的,哪來的稀世珍寶?
一出生就是孤兒,並沒有誰把他們的命真正看在眼裡,而他們如果想要活得更久,那就必須讓自己變得更強。
這次跟六皇子出來的三十個人就剩給衛小將軍報信的十五、他和十一了,也不知道十一能不能挺過來。
皇上派給六皇子的雖然是最強的蕭衛,奈何要殺六皇子的人太多太強,他們拼盡全力也無法抵擋。
眼看就要功虧一簣,許是六皇子有神靈庇佑,那位藝高人膽大的持鏟義士那麼及時地出現救了他們。
沒想到有人捨得用那麼好的精鐵打制一把鏟土的物什……
蕭十二腦子迷迷糊糊想著,也沒覺得過了多久,就聽到溫和的一聲:「好了,起來吧。」
張曉瑛對著這副軀體心中是動容的。
這個小夥子看起來不過二十歲,在現代大學都沒畢業呢,但身上幾乎布滿了疤痕,深深淺淺,縱橫交錯。
看來他的身份是護衛。
護衛除了需要殺退敵人,還有一個用途就是給守護的人擋刀,如果沒有做到,等待他們的將是更可怕的懲罰。
成為護衛,命就不再屬於自己,這一點,哪怕在現代社會也是一樣。
「你經常受傷,」張曉瑛邊幫蕭十二包紮邊說:「有空我教你一些急救自救的法子,沒準什麼時候就用上了。」
「好。」蕭十二答應。
「七日內傷處不要沾水,每天換藥一次,你傷得雖不重,也還是先住安樂堂吧。」
張曉瑛又交代。
「住哪裡要看公子吩咐。」蕭十二道。
衛靖站在外面能看到手術室的動靜,只見那小娘子專註地在蕭十二身上穿針引線,好似她面前的不是男人的軀體,而是一副綉品一般。
他真是瞎操心,剛才還想讓她避開重傷員不需面對外男身子。
現在看她繞著蕭十二的身子包紮,那熟練的樣子看著就是經常做的。
衛靖想到她爹還是個秀才,怎麼也算是讀書人了,竟然讓閨女來做這樣的事情!
蕭十二穿好外袍走出來對蕭景燁行禮,為自己比主子先療傷感到羞愧。
「下去歇著吧,安樂堂有專門安置傷員的屋子,你就在這裡養傷吧。」
蕭景燁其實聽到了剛剛他們在屋裡的對話。
「是。」蕭十二行禮離開。
「公子請進。」張曉瑛在手術室招呼蕭景燁。
蕭景燁抬腳進去,衛靖和李暨也跟著要進手術室。
「將軍請留步!」張曉瑛趕緊開口阻止。
這時她才發現一直站在蕭景燁身旁的是早上那個射下小灰的小鮮肉將軍。
我靠!
張曉瑛不知道他有沒有認出自己,雖然她現在做男子裝扮,口罩也遮住大半張臉,但是聽說有的人對聲音特別敏感,只要聽過一次就會記住。
我不會那麼倒霉碰上這種人吧?
張曉瑛想。
就算認出來,只要他不開口戳穿自己,那就當作他沒有認出來!不就是裝嗎?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那萬一他戳穿自己……
艹,不會這麼無聊吧!
自己只是一個小大夫,他一個大將軍沒必要跟小老百姓過不去。
張曉瑛心念電閃,嘴上卻客客氣氣:「太多人進入手術室會帶來更多細菌,兩位將軍還請在外等候。」
衛靖一直等著看張曉瑛看到他后驚慌失措的樣子,剛剛她明明已經認出自己了,卻淡定從容得彷彿他們今早從未見過。
難道她不擔心自己戳穿她是小娘子的事實?
還是不在意自己身份會不會被外人知曉?
看她的樣子是準備裝瞎下去了,自己要不要喚她一聲張小娘子試試呢?
衛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趕緊退後幾步,離手術室遠一點。
他退得有點急,蕭景燁和李暨都看著他。
張曉瑛也注意到了。
那多半是認出來了。
張曉瑛心想,於是決定完全無視他,專註接下來的兩場手術。
「公子喝麻沸散了嗎?」張曉瑛例行詢問,一邊在紙上記錄。
「小傷,不需要。」蕭景燁道。
「請公子解開上衣露出傷口。」張曉瑛繼續記錄。
「小張大夫寫什麼?」蕭景燁邊解開上衣邊問。
「公子的就醫檔案。」說完覺得這種身份的人應該不喜歡自己的資料流落在外:「公子治療后可以把自己的就醫檔案帶走,下次換藥帶過來就行。」
「為何要記這樣的就醫檔案呢?」好奇寶寶蕭景燁不是蓋的。
「可以用專業眼光準確記錄就醫者的癥狀,方便下一位醫者做出判斷。」張曉瑛言簡意賅。
嗯,太醫院也給宮裡的主子們做了這樣的就醫檔案,但是聽小張大夫一說就清楚了。
「原來如此。」蕭景燁是個很好的談話對象。
「公子的傷口包紮得很專業。」張曉瑛誇讚。古代也有人包紮得這麼科學,她很高興。
「是莘庄的張大郎給我包的。」蕭景燁微笑:「他救了我。」
張曉瑛並不記得自己認得什麼莘庄的張大郎,正想過了這茬,蕭景燁卻覺得她的反應有點不尋常。
按說自己提到了他大哥救了自己,一般人不是會說什麼「這麼巧」之類的嗎?這位小張大夫卻沒有任何錶示。
蕭景燁等了一下發現他還是啥也不說,心想,難道是兄弟不和?忍不住多說一句:「聽說張大郎是小張大夫兄長?」
「啊?」張曉瑛訝異,「公子為何有此一說?」
怪哉!
蕭景燁覺得越來越有趣了,不枉他冒著生命危險跑一趟邊關。
「衛將軍方才告知於我!」
蕭景燁這句話一出張曉瑛一下破功。
她獃獃的看著眼前的人,腦子轉不過彎來:「公子剛剛說張大郎救了您?」
「是。」蕭景燁饒有興緻地審視著眼前這個呆傻的人。
「衛將軍看到張大郎了?」
「對,他倆今天見過兩次面了,今早見了一次,夜間衛將軍接應我時又見一次。衛將軍說今早見面時你也在呀!」
我勒個去!
張曉瑛恨不得拿針把這張嘴縫起來。
原來那什麼莘庄的張大郎是她親哥!
原來小鮮肉就是大名鼎鼎的衛小將軍!
原來他早就認出自己了!
那還怎麼裝下去!
衛靖在外面看著屋裡,聽著蕭景燁一步步幫自己把這個小娘子的皮扒下來,差點忍不住笑出來。
雖然那張臉被蒙住大半,但是看她獃獃地愣在那裡,想來那臉上的表情一定精彩紛呈。
看你還怎麼繼續裝下去!
衛靖心裡簡直樂開了花。
張曉瑛的大腦經過了短暫混亂后重新找回了理性。
這位衛小將軍聽說不到十八歲,在張曉瑛看來高中還沒畢業呢。
看看他做的事情,射下小灰,讓自己的兵士圍攏過來嚇唬她跟她哥,原來都是青春期的中二少年在犯中二病。
虧她還拿霍去病跟他對比。
她決定不想那麼多,走一步算一步,先完成手頭的工作。
「哦,」張曉瑛點點頭,「那真是巧,莘庄不止我大哥一個張大郎,沒想到剛好是他遇到公子。」
她記得她爹說過老張家人丁興旺,大房二房三房肯定不止一個張大郎。
說得也是啊,蕭景燁覺得自己多想了:「原來如此。」
如此什麼呀,多半是張大郎只有妹妹沒有弟弟,她承認了張大郎是自己兄長大家就知道她是小娘子了。
如果不是她兄長,有幾個莊戶孩子會包紮傷口還包的這麼好。
衛靖看著屋裡兩人,心裡不覺有些煩躁。
這安樂堂也算自己轄下,要是自己不允她再來………這麼一想衛靖更煩了——她不來此處也會在別處看診,相比之下,還不如讓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衛靖又被自己的念頭驚了一瞬,她在不在自己眼皮底下有甚要緊!
糾結半天,衛小將軍最後決定撒手不管。
人家爹娘兄長都不在意,他一個外人何必操這份閑心,還有更多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在等著他。
眼前就有一件大事,六皇子蕭景燁來到鄴城,就與這件大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