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飄蕩

  第228章 飄蕩 

  海東青在空中盤旋片刻,向下俯衝停靠在老者抬起的手臂上,老者身披黑色獸皮大氅,伸出手輕撫海東青背上白底黑點的羽毛,嘴裡問道:「傳信回來了嗎?」 

  他的聲音雖然蒼老,卻透著讓人不寒而慄的森冷,加上此刻溫度極低,單膝跪在他面前的一名黑衣人忍不住微微顫抖。 

  「回主子,傳信回來了。」 

  近兩年主子性子越發暴戾,大約是擔憂自己時日無多,大事卻又未成,心中焦躁所致罷。 

  老者轉身向屋裡走去,海東青從他手臂上騰起,停在廊下的長桿上。 

  這座城堡便是安東府里的安西伯府,這位老者便是李賢妃的父親安西伯。 

  這安西伯府在院牆外面看著也和大乾的勛貴府邸差不多,然而院牆內的屋舍卻十分堅固,其中一座院子竟是用石頭砌牆,看起來十分厚重硬朗。 

  安西伯走進這座宅院,庭院內卻是設計得十分雅緻,亭台樓閣無不精緻素雅,雖是冬日不見綠意,卻仍可看出院中到了春夏時節花木扶蘇的景象。 

  然而跟這雅緻景象十分不搭的是院子里隨處可見的禁衛,安西伯走近禁衛森嚴的書房門口,推開門走了進去。 

  桌案上有一個小小的竹筒,他拿起那竹筒在手中,過了一會才打開,取出裡面的紙條。 

  紙條被展開鋪在桌案上,上面只有兩個字:「事成。」 

  安西伯的身子突然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喉嚨里發齣劇烈的咳嗽聲。 

  從側門處快速進來一名六十多歲的婦人,手中端著茶碗放在桌案上,另一手伸過去替他輕拍後背。 

  安西伯咳了好一陣才停下來,那婦人把桌案上的茶碗遞給他,擔憂地說道:「姑爺,您不必太過焦心,身子要緊。」 

  「你放心,我省得。」在這婦人面前,安西伯成了一個普通的老年男子,他喝下茶碗里的湯藥,拿上那張紙片,轉身走向書房的內室。 

  那婦人暗暗嘆氣,姑爺的咳疾越發嚴重,性子卻是更為執拗。 

  書房的內室側牆上還有一道門,安西伯推開門走了進去,左拐右拐又過了兩道門,才來到一個房間里。 

  這明顯是一間女孩兒的閨房,整個房間布置得充滿了溫柔浪漫的氣息,懸垂在房門處的門帘由粉色的貝殼串成,每一個貝殼大小厚度都一致。 

  屋子裡的傢具雖然都是貴重的紫檀木製成,但是各處的床幔和坐墊都是淡粉色,與站在屋子裡的安西伯格格不入。 

  安西伯走到梳妝台前坐下,溫柔地看著掛在梳妝台旁邊的一副一人高的畫像,嘴裡說道:「不用多久我就能去陪你啦,你再耐心些,我答應你的總歸要做到。」 

  他的嗓音蒼老,語氣卻十分溫柔。 

  畫像上是一位出奇美麗的女子,不過十七八歲左右,穿戴並不十分華麗,她懶洋洋斜靠在一張置於葡萄架下的矮榻上,微微側轉過來的臉上掛著狡黠的笑容,竟好似就要起身從畫中走出來一般。 

  安西伯耳邊彷彿響起了她的聲音,「十六,你看到我的角錘了嗎?我昨日明明放在此處的。」「不行,我就要粉色,什麼都得是粉粉的,你們找不到,讓十六去找。」「十六,快走,咱們從角門溜出去,父皇不會知曉的。」 

  她的父皇不是不知曉,而是已經顧不上管她了,她卻仍是天真爛漫得讓人心疼。 

  當年自己作為武藝最高強的護衛被派到她的身邊,已經是她的父皇能給他的女兒最後的愛了。 

  那年自己才十五歲,而她才十歲,第一次見到公主,自己簡直驚呆了,世間怎會有如此美麗的生靈呢? 

  而她看到自己,笑嘻嘻地走過來:「太好了,你是來陪我玩的吧?他們都悶死了,不讓我做這樣不讓我做那樣的,你叫什麼?」 

  「十六。」自己憋了好半天才說出來兩個字。 

  「十六好啊,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我猜你的武功定然比十五的更厲害。」 

  他的武功何止比十五的厲害,自從他滿了十三歲,宮裡的護衛們都是他的手下敗將。 

  可是自己的武功再高強,城門仍是被攻破了,她父皇把一張羊皮卷交給自己:「我把公主交給你,你什麼都不必做,護好公主保她一世安穩即可。」 

  可在這亂世之中,自己卻連這一點都做不到,只能帶著她和她身邊的侍女逃到外海的一座偏僻荒島上。 

  她太美了,到處都是她的畫像,無論怎樣裝扮都像是一顆發著光的珠子,總是會招來審視的眼光,而懸賞她的賞銀高達萬兩。 

  這座島是他小時候去過的,他家靠打魚為生,吃住都在船上,他娘親生下他時也在船上,對這一片海域他了如指掌。 

  然而七歲那年,他家的船在一次異常罕見的風暴中被掀翻,他趴在一塊船板上在海里飄了三天才被一艘官船發現,被送到了養濟院。 

  皇家衛隊來挑人,來人一眼看到自己,大手在自己身上摸捏一遍,表情滿意:「這個不錯,是好苗子。」 

  他當然是好苗子,生下來就被大海磨礪,再加上勤學苦練,很快就打遍宮裡無敵手,她父皇最終把自己送到了她身邊。 

  荒島上的日子雖苦,卻也快活自在,他們在島上過了幾年,靠自己打魚跟路過的船隻換取食物和日常用品,還在那裡成親了,洞房時她摟著自己淚流滿面,嘴裡喃喃說道:「十六,我想回宮裡。」 

  「我們一定會回到宮裡。」雖然他們當時什麼也沒有,自己仍然這麼回答她。 

  可她終究還是受不了島上的苦日子,成親沒多久她就懷孕了,生產時倒也順利,生產後身子卻補不回來,血流不止,漸漸地人就不行了。 

  那時無論海上陸地上,四處都在搜尋前朝餘孽,主要就是搜尋她,自己雖是心如刀割,卻更加害怕帶她回陸地時她熬不住,在海上就去了。 

  那她的魂魄便會生生世世隨著海風四處飄蕩,再尋不著回宮的路。 

  孩子還不到半歲她便走了,走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十六,帶我回宮。」 

  此後自己的一生,都在為這個目標努力著。 

  在島上安葬了她,自己便帶著孩子和她的侍女回到了陸地,把孩子和侍女安頓好,靠著羊皮卷找到了她父皇留下的財富,苦心經營終於做到了如今這般。 

  改朝換代成王敗寇,自己並不是想要替她報仇雪恨,她那麼心善的一個人,從來都不會恨任何人,她不恨,自己自然更不恨。 

  然而如今卻出現了一個人,準確地說是一個小子,竟好似是老天安排來攔阻自己一般,把自己的全盤計劃打得粉碎。 

  此子不除,他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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