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楊展參禪
楊展和已身懷六甲的馬蘭蘭星夜趕回嘉定城,在母親的靈柩前痛哭一場。想不到因為自己的驕矜,被派到陝西為官,沒有守在母親身邊盡孝,竟然這麽快就天人永隔。
父親也沒有責怪他,隻是拍拍他的肩,不停地長噓短歎。
待他哭夠了,葛寶和眾徒弟才上前與他相見,一個個擁抱,一個個拭淚。才分別一年多點,仿佛已是十年。
不隻楊展成熟老練了不少,朱平樨、費小金、劉見寬、帥遠洪四人臉上均已見滄桑。從來往信件中,楊展得知,他們均已成婚。
朱平樨自經曆成都圍城事件後,知道自己言行關乎蜀王府安危,已是近一年不曾在外呼朋喚友,隻偶爾悄悄去重瞳觀和師傅、師兄弟們相見。
葛寶告訴楊展,成都聚義的江湖朋友們,聽說他母親去世,很多都到嘉定城來了,準備陪他守孝。這是四川人的習俗,但凡家裏有老人百年歸去,三朋四友都會來陪他守孝。
這次的人多,葛寶怕給楊展家裏添太大的麻煩,就把這些人安置到嘉定各廟宇了,並讓徒弟們分別招待周旋。
費小金看楊展麵有難色,趕緊插話道:“你放心,他們都在寺廟裏為老太太念經超度,隻出殯那天,來送老太太上山。”
楊展給師傅和師兄弟們施禮道謝,便去安排母親後事了。馬蘭蘭這才拉著師傅,問母親近況。雖時有書信,母親給女兒的信卻總是報喜不報憂。
葛寶道:“你母親又帶著白杆兵進京勤王去了。前一陣後金大舉進攻,永平四城失守,把北京城都圍了,皇上緊急招各地進京勤王。因為你母親得罪了四川總兵李維新,他不撥糧餉,你母親便拿出家中的資產充作軍餉,帶兵前去了。”
馬蘭蘭奇道:“同是武官,我母親怎麽會得罪李維新?”
葛寶歎道:“世間從來都有奸邪作妖。平定奢崇明之亂的時候,四川總兵李維新躲在你母親和張令的後麵,連賊兵的麵都沒見過,卻在那裏整天揮著胳膊吹噓,等到和賊兵對壘時,就聞風而逃。但他又擔心你母親戰勝賊兵,搶了他的功勞,所以處處為難白杆兵,連糧草也不撥。你母親帶著秦翼明、秦拱明,裹糧出戰,先後取得了像紅崖墩三戰那樣的勝利,他便嫉妒得失了理智。在渡河一戰中,他自己失敗回營,你母親追上去幫他攔著賊兵,打退了賊兵的進攻,他卻反而把你母親拒於門外,不容她進城相見。最後,在給朝庭的文書中,他還把功勞寫在自己身上,誣蔑你母親同情賊兵。”
馬蘭蘭氣得咬牙切齒,“李狗,看我不扒了他的皮!”轉頭又問:“難道我母親就這樣忍氣吞聲?”
葛寶笑道:“你看,都是要當娘親的人了,還是隻知道背後罵人!你母親當然很生氣,當即就上書自辯,她說:‘那些離間我們君臣的大將們,他們以一個六尺身軀的大男子忌妒一個巾幗婦人,他如果夜靜時想一想就應當羞死。’皇帝於是下詔文武大臣必須以禮招待秦良玉,不得有任何猜忌。”
“皇上還算英明,不枉自我母親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他賣命。”馬蘭蘭才消了氣,心中卻非常擔心母親,他們在陝西的時候就聽說,後金的皇太極厲害得很。
楊展為母親出殯那天,送葬的隊伍連綿嘉定半座城,不認識的人也都來看熱鬧。尤其隊伍中有很多念經的和尚、打幡的道士,楊母的風光轟動一時。
他把母親的墓地選在了淩雲山,淩雲山和嘉定城隔江相望。送葬隊伍必須坐船,渡過三江匯合處,到大佛腳下上岸。
楊展不在家的這一年,劉見寬已經在岷江上建起了一支船隊,這次就調來了二十隻大船。大家依次上船,穩穩地到了淩雲山上。
葬過母親,楊展在淩雲山上答謝過眾親友,便留在淩雲寺為母親守孝。一眾江湖俠客均不願離去,都想留下來陪他。
楊展隻好出麵安撫:“各位朋友的心意,楊某都領受了,但一年多未在母親身邊盡孝,我心裏實在愧疚得慌,請大家容我安安靜靜陪母親一段時間。待我孝滿,必定再與各位見麵切磋。到時,大家再盡興而聚吧。”
他的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江湖朋友便有失望,也都隻有姍姍離去。有幾個人卻沒有走,峨嵋中峰寺妙峰和尚、峨嵋伏虎寺貫之和尚、彭山伏虎寺寂玩和尚、淩雲寺滌塵和尚、青羊宮清夜道長、重瞳觀葛寶道長,以及眾師兄弟們。
楊展前日見幾位得道高僧來參加母親葬禮,本已受寵若驚,今見如此情景,已知必有大事相商。
滌塵和尚將大家請進靜室,各在蒲團上就坐,都把目光投注在葛寶身上。葛寶當仁不讓地說道:“這次有幸請到各位大師,不隻為我徒弟楊展的母親頌經超度,正是想借此機會與各位商量一件大事。”
頓了頓,他接著言道:“兩年前,妙峰大師告訴我四句揭語,‘天下將亂,虎患將出,蜀難連年,虎平天清’。奢崇明作亂的時候,我以為已經應驗。雖然我們大家奮力保住了成都,也保住了川西南沒被兵災,但川北卻被作踐了兩年,真是天下未亂蜀先亂!現在天下已經亂了,北有後金來勢洶洶,西有陝西災民、邊兵鬧事。各位大師,依你們看來,我們四川還能夠太平多久?真的會如妙峰大師所言,再現幾百年前的虎患嗎?”
妙峰和尚閉目應道:“黃虎已出,千古未遇。”眾人聞言色變。
黃虎兩個字重重擊在楊展心上,張獻忠被關在籠中的形象立即跳到眼前,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自己無意中已闖下“縱虎歸山”的大禍。
但在這裏不能說,也許隻是巧合,天下叫黃虎的人多了去了,更何況妙峰所言黃虎也不一定就叫黃虎。
貫之問寂玩和葛寶:“你們的局布得怎麽樣了?”
寂玩道:“一切皆已妥當,隻是伏虎林剛種下不久,恐成效不大。”
葛寶將重瞳觀的情況也簡要說了一下。
貫之點點頭,從隨身的包袱裏拿出一柄劍、一本書,對大家說道:“這兩樣東西,一直封存在廟中,已近千年未用。現在到了該用的時候,卻苦於找不到用它的人。”
葛寶接過,當眾抽出寶劍,錚然之聲如同梵音,劍身卻似有斑斑血跡,泛著綠鏽的光,劍柄刻著三個字“伏虎劍”。書的前半部分是伏虎劍秘笈,後半部分是伏虎陣陣法。
貫之接著說道:“這伏虎劍必須有舍己救世誌向的人才能練習,因為它的最高境界就是玉古俱焚,這個人還必須本身就有極強的武功,否則既參透不了這本秘笈,也駕馭不了這柄劍的血腥。”
他的話音剛落,青羊宮的清夜道長就嗬嗬笑道:“在座各位,當世之人,有誰比楊展將軍更合適呢?”
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在楊展身上,如果還說客套話,就有些做作了。楊展慨然而起,接過伏虎劍和書,給大家行了一個禮,承諾道:“承蒙大師們看得起我,我一定擔負起這個重任,學會伏虎劍,除虎患,保平安。”
自此後,別人都以為楊展在淩雲寺一心參禪,而他其實朝夕在參悟伏虎劍。這與他在重瞳觀學的那幾樣武藝迥然不同,剛開始時非常吃力,就去求教滌塵和尚。
滌塵和尚引他走到山巔,指著山腳下三江匯合處,開導道:“你看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他們都來自不同的源頭,匯合之前還清濁分明,在大佛麵前一旦合流便難分你我。有了青衣江和大渡河的給予,岷江才有更加磅礴的力量奔向長江。”
楊展豁然頓悟,將練劍的地方換到山巔平台,日日對著腳下奔騰不息的三江合流處,揣摩秘笈上的一招一式。
一天,他正在練劍,突然發現多了一個觀眾。是一隻猿猴,它饒有興味地看著楊展,楊展逗它道:“一起玩玩?”
它縱身一躍,搶走了伏虎劍。
楊展大駭,這是一隻有武功的猿猴,如果讓它上戰場,必是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他往它消失的方向追去,心裏慚愧不已,伏虎劍沒有學會,卻把武器都丟了。
尋到天黑,都沒有找到猿猴的蹤跡,楊展隻好回淩雲寺,準備請滌塵和尚設法幫助尋找。
滌塵和尚卻不在寺中,說是被城裏一個大戶請去講經了。
楊展鬱鬱回到自己住的禪房,驚奇地發現,伏虎劍端端正正地擺在桌上。他始想起見寬師弟講過,峨嵋有靈猴,當是中峰寺妙峰和尚所訓。
第二日,楊展到得山巔,那猿猴已等待多時。楊展知它是妙峰所派,便不客氣地和它對練了起來。
這靈猴經常躲不過楊展的劍,一縱身就會躍下懸崖,害楊展無數次從山上跌進大江,也幫他把水遁之術練得更精了。
時間一長,楊展和靈猴的感情愈篤,就亂給它起了一個名號-大板牙,天天“大板牙、大板牙”的叫,人和猴關係處得更密切了。